这几日,一路上云漠低着头,比之以前沉默了许多。
“云哥哥,你怎么了?”这句话月柔问了很多遍。
云漠都是摇摇头,对着月柔微微一笑。
几日前的黄昏,梁伯告诉了云漠许多事。云漠知道了月柔是月之国的公主,不过这个月之国只能算是前朝了,其在百多年前便被大魏国替代。月之国皇室投了降,由此由皇室变成了世家,虽然没有了以前风光,但也保得了生存血脉。
前月之国皇室与大魏国这样相安无事了百多年,可在不久前大魏国毫无征兆发起了攻击,打了月之国皇室一个措手不及,梁伯说这是因为大魏国想要以防万一,斩草除根。
月柔的父母与家人当场战死了,只有梁伯带着月柔逃了出来。可是,近几日梁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这一切告诉云漠希望云漠能在他不在了的时候带月柔到天荒大陆的千月宗,把月柔交给她的曾祖母。
“你把这么漂亮单纯的公主交给我,就不怕我动什么坏心思吗?”听完梁伯的话云漠这么问了句。
梁伯很坦诚道:“没办法,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够托付了,老夫只能赌一把。另外……”梁伯直直看着云漠,看了一会儿,才道:“云漠,老夫相信你。”
相信!?
云漠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然后恢复平常,耸了耸肩,吊儿郎当道:“希望我能对得起你的相信吧!”
梁伯笑了笑,看向黄昏大漠落日,低念了一句,“云漠,拜托你了啊——”
梁伯说这句话的身姿面容云漠至今记忆犹新。梁伯说的有些和蔼,说的有些平静,可那挺拔的身姿却好像弯了少许,在似血残芒的照耀下,那一张老脸更加苍老了许多,显露着拉下人生帷幕的决然,还有……临死的,落寞。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这一日临近夜晚的时候梁伯忽的看向天边,脸色前所未有的大变,对着云漠吼道:“云漠!”
云漠会意,拉着还不知情况的月柔快速离开。月柔自然不笨,而且相当聪慧,很快明白了过来,奋力挣脱云漠的手,可其怎么用力都没用。
“云哥哥你放开我,我不要离开梁爷爷,放开我,我要和梁爷爷在一起……”回首望着梁伯,月柔泪眼婆娑,呼道:“梁爷爷……”
梁伯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月柔一眼,眼中流转着复杂的情绪,还有淡淡晶莹。一眼之后,梁伯转过身,瘦弱的身子面向着远方天际越来越近的两道光芒。
跑过了几个山丘,月柔依旧没有放弃挣扎,泪流满面,哭声沙哑。
“云哥哥我求求你放开我好不好,我只有梁爷爷一个亲人了,我不要离开他,不要……”
亲人……
磅礴大雨中,那女人远去的背影出现在脑海。云漠身子一僵,停了下来。
月柔前一阵子才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姐妹,失去了所有的家人。看得出来,月柔跟她的家人感情很深,比他和那个女人的感情不知深多少。就是因为感情深,离别的时候才会更痛,比那个女人离开云漠的时候还要痛吧!更别说月柔比云漠善良,比云漠脆弱,所以,这份痛会更痛啊!
云漠感觉到了这点,所以这几天一直沉默着。云漠不会安慰人,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中没有需要安慰的人,也没有人安慰他,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个纯真美丽的少女。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个少女唯一的亲人不久后也要离她而去了。所以,他只能沉默,沉默。
如今,想象的事情发生了。云漠以为自己能做到带月柔逃走,不论她如何哭泣,如何哀求,他都不会回头。然而云漠高估了自己的铁石心肠,在月柔每一滴泪水中他的铁心都在被融化,在月柔每一句哀求中他的铁肠都在被柔软。
若是平常谨慎的云漠断然不会回去,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云漠哪会不知道梁伯的修为实力远远在其之上。梁伯都没有信心能对付那两道光芒,云漠月柔回去也不过送死。
唉,可惜在月柔这个身上好似带着魔力的丫头身边,平常皆为不平常。
看了楚楚可怜的月柔一眼,云漠暗自咬牙:西瓜个噼里啪啦,香蕉个茄子冬瓜,老子拼了!
“柔儿,你想回去吗?”
“恩!云哥哥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求求你了!”月柔大眼连雾带雨,看上去分外可怜,让人怜惜。
云漠见此内心更加坚定,道:“柔儿,我可以带你回去,但是回去后所有的事你一定要听我的,知道了吗?”
月柔大眼一亮,重重点头道:“知道了!“还加了句,“云哥哥你真好!”
这句话对云漠很是受用,权当冒险的补偿吧!
沙漠一处,天际光芒闪耀,将周遭黑夜映照得仿若白日。碰撞声不时响起,震耳欲聋,随之气浪四处传开,方圆十里之内黄沙如浪涛波动,漫天飞舞。
梁伯手持一根碧绿法杖立于虚空,在其脚下各类植物飞速生长,在其四周狂摇乱舞。在梁伯不远处,一个丑陋的侏儒不断挥舞着一根赤红法杖,火蛇、火球、火鸟等攻击不断落在植物之上。在侏儒旁边,一个俊朗的男子操纵着六把长剑与无数植物战在一团。
个把时辰过去了,战斗虽是激烈,双方却是相持不下。
“梁老鬼,想不到你竟然一脚已经迈入涅槃。不过,你到底是没有迈出那一步,你以为你能在我和林道友二人的联手下坚持多久?”侏儒冷笑道。
梁伯没有去管侏儒的话语,望着月柔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公主应该走远了吧……”话音一落,梁伯浑身气势猛然一盛,“是时候结束这场战斗了。”
梁伯抱着碧绿法杖,低声吟唱着,古老的话语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也是格外清晰,向四方传荡开去。
侏儒与俊朗男子脸色大变,侏儒道:“梁老鬼你疯啦,用了这一招你也别想活!”
“我本就没打算活下来。我要用我的死为公主扫清一些障碍,至少,要拉上你们共赴黄泉!”梁伯头仰高天,张开双手,道:“以我之魂,贡献木神!”
这一句话传向四方,在远处黄沙之下,云漠死死捂着月柔的嘴,一滴滴泪落在他的手中,打湿了一片。
梁伯银发瞬间灰死,本就瘦弱的身子更加干瘪,仿若干尸,然而那一双眼亮得像是两轮月光,一股可怕的威压出现在其身上。
所有的植物枯死,化作绿莹莹的点点晶光飞至梁伯头顶,一根碧绿丈许长矛凝聚而成,一个个繁奥古老的文字瞬间爬满了长矛全身,赋予了长矛古老沧桑之感,还有断河开山之威。
“林道友,我攻击,你防御,可好?”侏儒道。
俊朗男子点了点头。侏儒见此低头吟唱一阵,赤红法杖红光大放,高举起法杖,侏儒喝道:“炎龙滔天!“一只百丈炎龙凭空凝现,张牙舞爪,放声咆哮,向着梁伯飞扑冲去。
同时间,俊朗男子双手解印,六把长剑飞至他身前三丈,剑尖相抵,形成一个圆形剑盾。
“木神之矛!“
长矛飞射而出,一路所过,地上拖着一道深深的沟壑。长矛只有丈许,而炎龙却有百丈,两者体积相差巨大,然而炎龙没有抵抗多久便被长矛刺穿,消散无形。
穿过炎龙,长矛落在剑盾之上,二者相抵起来。很快的,剑盾晃动起来,被逼得向俊郎男子退去。俊朗男子脸色苍白,低沉喝道:“马道友,快助我防御!“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俊朗男子望向侏儒,只见其似笑非笑看着俊朗男子,然后飞身退去,边退边道:“林道友,有劳你为国捐躯了。“
俊朗男子神色大变,吼道:“姓马的,若我不死,林某此生必与你不死不休!“
来不及多说什么,眼看剑盾要被逼到身前,俊朗男子一咬舌尖,喷出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道:“献我十年寿命,献我十年修为,晶光……“
俊朗男子防御还未完成,梁伯嘴角一缕黑血流出,身子摇摇欲坠,而长矛力度猛然一加,一下子冲散剑盾,刺穿了俊朗男子心脏。双眼满是不甘,俊郎男子坠空而亡。
击杀俊朗男子之后,长矛向侏儒追去,速度之快,如雷如电。侏儒知道自己快不过长矛,索性不再逃跑,转身面对长矛,一个晶莹的盾牌挡在其身前。
长矛与盾牌始一接触便爆裂开来,光芒激闪,仿若绿色太阳。瞬间之后,光芒散尽,露出侏儒身影。晶莹盾牌在其手中化作飞灰消逝,其整个身子血肉模糊,双眼黯淡非常,奄奄一息。可是无论如何,其还活着。
一击之后,梁伯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与生命,落下高空,摔在黄沙之上,形如枯槁,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侏儒落在地上,走到俊朗男子尸身旁,将其身边的六把长剑和其身上的器空袋收了起来,“有了林山的身家加上我这么多年的积蓄,不久后我就能迈入涅槃了,那时候,什么大魏国,还不是我囊中之物,哈哈哈……”
侏儒狂笑着,向梁伯一步一步缓缓走去,”梁老鬼,等我宰了你之后再去追你的宝贝公主。嘿嘿,听说你的宝贝公主可是个绝世美人啊,哈哈哈,我可是有福了啊!另外,我可有听到一些风声,你这个宝贝公主似乎是那个传说中的体质啊,不然大魏国不会向你们出手的!等我得到她的阴元,未来大道何愁无望!哈哈哈哈,可惜,梁老鬼你看不到了,哈哈哈……“
“你……”梁伯努力起身,可却连头都抬不起,连话都说不出。
侏儒出于谨慎没有靠近梁伯身边,尚在远处时挥舞着赤红法杖,一颗赤红火球凝聚而成,“梁老鬼,去死吧!“
“该死的是你!“
火球就要射出之时,一道声音传来,只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向侏儒冲去,正是云漠。
云漠闻息境的修为在侏儒眼中一览无余,不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挥手间一条火蛇向云漠扑去,侏儒不再看云漠一眼,准备继续给予梁伯最后一击。
“咦?“攻击还未完成,侏儒感觉到不对,向云漠望去只见其手中一把黑剑将火蛇直直劈了开来。侏儒这次转身面对向云漠,可是嘴角挂着的,依旧是不屑。
眼看云漠临近,虚空一握,一把火剑出现在侏儒手上,向云漠刺去,其速度太快,云漠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刺穿了心脏。
然而,侏儒没有刺到实物的感觉,只见“云漠“化作虚影消失,这竟是一道幻影。这正是云漠专研了这么多天才悟到一点皮毛,而且还是在面对侏儒的巨大压力下才成功使出来的——天魔步。
侏儒脸色大变,转身望去,只见云漠出现在其身后,一剑向其心脏刺来。侏儒修为与云漠比到底相差如云泥,即便其身受重创,其反应速度也是极快。在云漠攻来之前一个红色光盾挡在其身前,不过,在魔剑之下区区晶盾与豆腐无异,被径直刺穿,然后,刺进了侏儒心脏。
“怎么……可能……“
这场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然而云漠却像大战了三天三夜一般,整个人都脱虚了的样子,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一些力气向梁伯处看去。
“梁爷爷,我不要您有事,您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呜呜呜……“月柔跪在梁伯身边,抓着梁伯的手,斗大的泪水一颗颗不断滑落。
“公主不哭,老奴有话与你说。“或是月柔来了的原因,或是回光返照,梁伯有了些说话的力气。
月柔狠狠擦泪,道:“恩,我不哭了。梁爷爷你说吧,我听着呢!“
“公主,你太善良了,以后到了外面是要吃亏的。还有,公主你不能像以前那样偷懒了,要好好修炼才行……“一番嘱咐,梁伯道:”公主,你知道了吗?“
“恩恩恩,我知道!“
梁伯欣慰一笑,看向站在月柔身后的云漠,道:“云漠,公主以后拜托你了。“
云漠郑重道:“梁伯,只要有我云漠一口气在,就不会让柔儿受到一点伤害,你放心吧!“
梁伯对着云漠感激笑了笑,然后看向月柔,像是看着孙女儿,那么担忧,那么和蔼,那么溺爱。
“公主,原谅老奴,以后不能再陪伴你了……“
苍老的头颅斜向了一边,枯瘦的手掌落入了尘间。
“梁爷爷——“
凄厉的哭喊响荡天际,凄婉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