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始终没有出言,轩辕诺又轻声道:“明晚宫宴,你都准备好了么?”
慕容映霜内心一怔,神色却仍是淡然,眸中,甚至有一丝带笑的询问:“准备什么?”
要精心作好准备的不是他与她的父兄么?难道,他还能知晓她也在准备什么?
轩辕诺无声一笑,脸上有如春花烂漫开放般温暖:“明晚,娘娘的父亲与两位兄长皆入宫与皇上和娘娘共聚,这可是皇宫之中从未有过的事。娘娘自当好好准备,衣着容饰,定然要精心打扮一番!”
慕容映霜淡笑不语。
“还有,娘娘大病初愈,明晚宴席之上,便不要饮酒了。那些酒,都烈得很!”他微微笑着,似极随意般提醒道。
他终于提到了毒酒。
如此难得,他在这个时候,竟还想着护她周全,劝她莫要饮下那宴上毒酒么?
“好。本宫感激赵王总还记挂着我的身子。”慕容映霜的笑有如一阵清风拂过,轻若无踪,“我自幼滴酒不沾,还真的不懂得饮酒呢!”
“皇上万安!”华碧苑苑门处,传来漫舞等人向来人请安的声音。
慕容映霜心中一惊,转眸看向轩辕诺。
轩辕诺眸光一黯,俊脸上扯起一丝失落而无奈的笑意,以低得只有慕容映霜能辨出的气息轻说道:“他来了,我走了。”
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慕容映霜分明看到,他那双桃花眸中,凝满了忧伤……
只一瞬间,他蓝色的身影便已消失在窗外。而寑房之外,沉稳有度的脚步声已跨过前厅,踏上楼梯,渐行渐近。
漫舞轻轻地推开了寑室门:“娘娘,皇上到了。”
轩辕恒将数名内侍留在门外,大步踏了进来。漫舞在身后轻轻地将房门关上。
“臣妾见过皇上!”慕容映霜转身走前几步,对着已站在房中的尊贵帝皇款款行礼。
今夜,他显然是洗浴过后才来的。
一身宽袖阔摆墨底龙纹常服,丝毫不减他的尊贵,却让他平添几分洒脱之意。他头上没有戴着那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十二毓白玉珠皇帝冠冕,平日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的墨发,在洗浴过后长长地披散下来,让他平添了几许亲切随意之感!
房内暖暖烛光之下,他的俊颜如此让人赏心悦目。但慕容映霜却知道,在那副让天下女子见之皆怦然心动的俊美躯壳之下,他的心却是如此冷漠、理智、无情,甚至残酷。
或许,她是有些暗恨他的。
她怎能不恨呢?尚未查找到充足证据,他便对她的父兄起了猜忌之心,对她们慕容家族起了铲除之意。
为王为帝者,手段竟都是如此血腥冷酷,残忍无情的吗?
“霜儿正在做什么?准备安歇了么?”轩辕恒开口问道。
“正是。”慕容映霜颌首应道。
“朕来了,你不陪陪朕么?”轩辕恒说着,嘴角噙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看着他如此温煦迷人的笑颜,她又怎能相信,他明日便要为她父兄赐毒酒,置她慕容全族于死地呢?
慕容映霜心中暗叹一声,又再冷笑一声。
她多想愤然控诉他的虚伪无情,多想面对面地质问他,为何在没有找到真凭实据之前,便决定将她慕容氏全族逼入绝境?
可是,她知道,她是不能在他面前透露分毫的。
她怎能让他知道,父亲对他的暗中谋画早已了如指掌?
她又怎能让他知道,他身边至为信任并委以重任的甘公公,竟是父亲在皇宫中的忠心内应呢?
只要其中任何一件事让他知晓,便足以证明父亲居心不良。这是明目张胆的欺君之罪,轩辕恒就算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原谅!更何况,他根本便不宽宏大量,却素来便是一个生性多疑、心思细密、城府极深之人。
他是至高无上的帝,是掌控一切生杀大权的皇。因此,她在他面前,必须极力掩藏起心中的恨意与不满,刻意巧笑逢迎,绝不能让他对她与父兄们明日的计划起任何疑心。
“皇上已经有好几日没来华碧苑了,臣妾定然是要相陪的。”慕容慕容映霜抬起头,对着尊贵帝皇浅笑嫣然。
她从未有过的温柔逢迎,让轩辕恒不禁感到一丝惊讶,甚至有片刻的失神。
她一向恭敬顺从,却总是一副清冷淡然的神色。她并不介意得罪任何人,更没有想着去讨好任何人,包括他这高高在上的帝皇。
可是此刻,他却能隐隐感觉到,她在有意地讨好好,逢迎他。
她很少笑,但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美得那样惊人!
印象中,她笑得如此温柔绚美的时刻,有过几次:
一次,是在那萤火虫漫天飞舞的夜晚,他与她并排躺在床榻上观看那极致幻美;
一次,是在那个他们互相称着“相公”和“娘子”的夜晚,他们在鸳侣路的河边放河灯;
一次,是他带着她去桃花涧底赏桃花,她陶醉于那满目的繁花盛景;
还有,是他带着她回太尉府看她的娘亲之后,她在马车上依赖地靠在他肩上安然入梦时……
本以为很少很少的,稍一思索,淡漠的回忆中,竟留下了那么多幕难忘以磨灭的印记。
她原来,已在他面前笑过那样多次。
她似乎总是很容易满足。他只要对她稍稍花费一点心思,她便能对着他笑得温柔灿烂,绚美到极致!
“漫舞!”
慕容映霜已转首对着门外吩咐道,“去备些清酒送进来,本宫要陪皇上喝几杯!”
“是,娘娘。”漫舞在门外应了一声。然后,便听到她离开下楼的脚步声。
“霜儿竟也喝酒么?”轩辕恒微眯俊眸说着,走前两步到了她身前,顺着心意抬起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笑得极美极媚人的俏脸,“朕还一直以为,霜儿不懂饮酒!”
每次宫宴之上,她皆是以茶代酒。而每次她在这华碧苑中为他暖了酒,她也只是以茶相陪,看着他喝。
“臣妾确实不懂的。只是今夜皇上再次驾临,臣妾实在高兴,因此也要陪皇上喝上一杯。”慕容映霜被他抚在掌中的脸,凝起了一抹纯美的笑意。
“你真这么想念朕?”
轩辕恒抚在她脸上的手指突然用一力,转而掐住了她的下巴,声音突然变得暧昧而低沉,甚至带着点恶狠狠的味道。
只因,他突然看不出她媚人的笑意,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而她盼着他驾临的话语,又是真是假。
“娘娘,清酒送来了。”漫舞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送进来吧!”慕容映霜带着浅笑望着房门处,毫不在意自己的脸还被轩辕恒掐在修长的指中。
门“吱呀”一响。
轩辕恒放开了她的小脸,转过身背着手站在房内,等待宫人们将一壶清酒与两个青铜酒怀放到案上。
待漫舞等人转身退了出去,慕容映霜抬步来到案前下坐上,拿起酒壶往两个酒杯斟满了酒。
然后,她放下酒壶,举起了案上其中一杯酒,对着轩辕恒浅笑相邀:“臣妾敬皇上一杯!”
轩辕恒眸光冷冷地看着她,终于抬步走到案前,缓缓地在主座上坐下来,举起了案上另一杯酒。
“臣妾先饮为敬!”慕容映霜说着,便想先将杯中酒饮尽。
“霜儿敬朕,总得有个由头,或是说句祝辞。”轩辕恒淡淡说道。
慕容映霜不禁一怔。
她不擅饮酒,也不擅言辞,倒是向来不懂得这一套的。但既然他说起,她便总想出一个由头或是祝辞来。
纤指捏着那青铜酒杯,望着对面俊美无俦却眸光清寒的脸,慕容映霜突然觉得心中一酸。
本以为,这世上除了娘亲、华琛,还有认了她为母妃的菡儿,她对一切已是万念俱灰,毫不留恋。可此刻面对着如此漠然冰冷的眸光,她如何没有不甘?
她知道,娘亲与华琛自有他们的命运,若然她的奋力一击仍不能挽回大局,她也只能在阴间流着泪水等待他们了。
她也知道,轩辕菡是他的亲生女儿,没有了她这个母妃,他定然会用心另挑一个合适的人选……
可是,她的心中,为何仍有不甘与凄酸?
难道,她是不甘于他的残忍与漠然吗?可是,帝本无情,作为妃子,她只有觉察不到自己的心,才能安于自己的命运。
“臣妾愿皇上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慕容映霜嫣然一笑,已语声宛转地说出了祝酒之辞。
明晚,她便要独自赴死了。便让他,长长久久地活在这世上,稳固地坐拥他的万里江山,坐拥他必将越来越热闹繁盛的后宫吧!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朕虽是皇帝,也知不可能万寿无疆。”轩辕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然的话语也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霜儿说得不好,另说一句!”
“皇上恕罪,臣妾实在嘴笨。”慕容映霜轻笑道。
“什么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都虚情假意得很,霜儿说句真心的。”轩辕恒冰冷的嘴角,忽然噙起一丝轻笑,一双星眸饶有兴味地瞧着她。
慕容映霜凝神思索一阵,又举杯嫣然笑道:“臣妾愿皇上,每日都感到快乐!”
“快乐?”一手捏着酒杯的轩辕恒宠溺般地笑了,他对着慕容映霜抬起另一只手,“霜儿,过来!到朕怀里来,让朕看看,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望着他由冰冷漠然忽然变得温柔宠溺的脸,慕容映霜脸上凝起一丝媚人的笑意,举着酒杯站起来,缓迈莲步走到轩辕恒身前,轻轻地坐到了他的膝上。
轩辕恒没有拿酒杯的那只左手,一把搂紧了她的腰肢,呼吸甚至有些急促起来。
美人在怀,有多少男人能对这样媚惑浅笑的女子无动于衷?更何况,他已经好多日没有到她的华碧苑来,更有好长的日子没有与她如此亲密相拥,没有宠幸她了!
“皇上快乐么?”
感觉到他突然的暧昧之意,慕容映霜故意转移着他的注意力,“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自小深受太上皇与太后宠爱,兄弟姐妹皆友好和睦……皇上一定感到很快乐吧?”
是啊,他拥有那么多她不曾拥有的东西,上天对他,实在是太过偏心和宠爱了。
“快乐?”轩辕恒又重复着这两个字,“朕从未想过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