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太尉担心娘娘心思过于单纯,因而没有告知娘娘这些。可太尉如今的意思是,娘娘遭遇滑胎之痛后,境况已大为改变。娘娘若然对此知道个大概,心里也好有个底,不至于在宫中感觉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应儿接着说道。
“父亲还说了什么?”慕容映霜看了一眼应儿,又望了一眼彩儿。
她仿佛在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已身不由己地进入了一个局。
这个局,迷雾重重,让她看不真切,甚至心生恐惧。
可是,这个局在她入宫之始起,便由她的出身决定了。即使她想逃离,也根本便毫无可能。
彩儿见慕容映霜看向自己,便接过话头说了起来:“五日之前,娘娘将我们两人重新要回华碧苑中做事,太尉便猜想娘娘或许在宫中感到无所依附,因此命奴婢们若是有机会,定要跟娘娘说一声,有何需要尽管通过奴婢们告知太尉。太尉是娘娘的亲生父亲,所谓血浓于水,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关系比这血脉亲情更为牢固可靠了!”
“太尉还想让娘娘明白,如今太尉府与含章殿,前朝与后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慕容家族的兴旺,也离不开娘娘在后宫的盛宠与安宁。”应儿道。
“是么?”慕容映霜微蹙蛾眉,神色淡然,“本宫自然明白太尉府与本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理。可是,也请你们向父亲转达本宫的话:如今高太师一族刚被下狱,高婕妤也性命不保,皆因他们在前朝与后宫相互勾结,心存不轨,背着皇上做下了许多令人发指之事,这足可以成为许多人的前车之鉴。因此还望父亲小心谨慎,切莫步了高家的后尘!”
应儿与彩儿对视一眼,应儿又抢先道:“娘娘的话,奴婢们自然会传达到太尉耳中。其实,太尉此前也猜测到娘娘会有此担心,因此带话让娘娘尽管放心。如今皇上在前朝尤其倚重太尉,太尉向来对东昊及皇上忠心耿耿,又怎会有娘娘担心的那些?”
“没有便好,此乃慕容家一大幸事。好了,你们且先退下,各自忙去吧!”慕容映霜将两人打发了出去。今日从她们口中听到的消息太让她始料不及,她要好好静下心来,细细思虑一番。
整整一个下午,慕容映霜坐在房中,手中拿着一本书,脑子却一直在想着前朝与后宫之事。
在此之前,她宁愿躲在自己内心的小天地中,对父亲的前朝争斗与后宫的波谲云涌漠不关心,对自己的是否荣宠一片淡泊。即便是如今,她因滑胎之事对生死与前路看得更淡,以致于敢在轩辕恒面前出言不逊。
可不管她愿不愿意,身为太尉之女,她永远也逃不开这前朝与后宫的制衡争斗。
凭心而论,轩辕恒虽然为人冷漠苛严,做事手段残忍,可是治国上却律例严明,兼容仁厚。在他治理之下,东昊百姓富庶,国泰民安。在老百姓眼中,他无疑是个好皇帝。
而轩辕诺虽看似流邪肆,一副纨绔王爷模样,却为国为民做了许多事。在老百姓心目中,赵王是个威望极高的符号。
至于父亲,多年身居太尉之职,平日谨言慎行,忠于职首。与高太师的飞扬跋扈完全不同,他不仅善于收敛自己的羽翼,与群臣百宦的私交也甚好。
她不明白,傲世英明的皇帝轩辕恒与赵王轩辕诺,为何既要倚重父亲,却又始终对父亲怀有戒心。他们表面上君臣相依,合力扳倒了民怨极大的高太师,可在私底下却有各有戒备,互设眼线。
作为一个庶女宫妃,她只希望,父亲不要对朝堂起了异心,而轩辕恒与轩辕诺也不要对父亲心生狐疑。
“娘娘,天色不早,该用晚膳了。”轻歌轻步走入房中提醒道。
漫舞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娘娘今日看书实在用心,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踏出房门半步。”
看着她俩与半日无任何异常的神情话语,慕容映霜弄不清楚她们到底是太善于伪装,还是轩辕恒与轩辕诺根本就没有向她们透露过什么。
“轻歌、漫舞,你们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慕容映霜轻道。
“娘娘有何吩咐?”两人齐步走到她身前。
慕容映霜正色说道:“你们也看到了,这几日,我把应儿与彩儿重新安排到华碧苑内室做事。此前,甘公公安排她们负责含章殿浇花锄草之事,我觉得终是辛苦了些。她们是我从太尉府带入宫中的,我想,也该对她们多些照应才是。你们是含章殿中的大宫女,也希望你们日后对她俩多些关照。”
“奴婢知道了。”轻歌点了点头,轻笑道,“应儿与彩儿是跟着娘娘入宫的,娘娘自然不应亏待了她们。”
“她们是娘娘带进宫的人,安排她们做些轻松的活儿总是应该的。”漫舞道,“只是,不知娘娘对她们的根底可了解得清楚?奴婢总是觉得,那两个丫头心思不简单。应儿心思向来管得宽泛,总爱到处打听宫中是非;而那彩儿,看着话虽不多,心思却是深沉得让人不放心……”
“漫舞……”
见漫舞将那两人说得如此不堪,轻歌忍不住出言劝道,“不管怎么说,应儿与彩儿是娘娘的人,娘娘自然比我们更了解她们。我们也不必在娘娘面前多嚼舌根,只须日后对她们多些关照便是。”
“对对对,轻歌你说得对!”漫舞吐了下舌头,又对慕容映霜道,“娘娘,是奴婢多言了。”
慕容映霜自然明白,精明如她们,虽是一个劝说一个道歉,其实已实实在在、不动声色地在她面前否定了应儿与彩儿的人品。这番话,足以让她对应儿和彩儿产生戒心,从此严加防备了。
看来,轩辕恒与轩辕诺在她身边精心设置眼线,果真是极为懂得挑选人的。
如此想着,慕容映霜淡淡一笑:“她俩自小在太尉府中长大,再由我带入宫中。虽说人心隔肚皮,知根知底总是放心些。她们虽与我性子上不甚合得来,料想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因此你们也不必多心。”
“娘娘说得极是!”
轻歌与漫舞皆笑道,“晚膳已准备好,菡萏小公主也在偏厅等候多时了,娘娘还是快些去用膳吧!”
“好!大半日不见菡儿,我真有些想她了。”说着,慕容映霜便带着两人来到了偏厅。
“娘娘,用膳了!”远远的,看见慕容映霜走过来,轩辕菡欣喜说道。
一名中年宫人已将专为她准备的膳食放到她面前,可她却只是乖巧地静静坐着,并没有动碗筷。
“菡儿饿了么?秋月姑姑已为你准备好饭菜了,为何还不吃?”慕容映霜走到她身旁坐下,柔声问道。
“菡儿等娘娘,一起用膳!”轩辕菡认真地望着她。
“是呢?奴婢反复劝小公主先吃,可小公主说,一定要等着娘娘。”秋月姑姑笑道。
慕容映霜抬起一手,心疼地轻抚了一下轩辕菡的发顶:“好孩子,快吃吧!”
“娘娘一起吃!”轩辕菡欢笑说着,端起碗筷便乖乖地吃了起来。
漫舞走到轩辕菡身旁,一边帮她夹菜,一边夸赞道:“小公主真是聪明懂事,含章殿内没有人不喜欢,没有人不夸赞的!”
“唉,只可惜小公主已在殿内住了大半个月,或许很快,皇上便会下旨,将小公主送往别处了。”秋月姑姑叹了口气道。
“不!菡儿不去别处,菡儿喜欢这里,喜欢娘娘……”说着,轩辕菡放下手中碗筷,“哇”地一声,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一时,众宫人手足无措。秋月姑姑更是紧张得一下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小公主恕罪!秋月不该提起这些话来!”
“唉,秋月,你快起来!”慕容映霜对着秋月姑姑说了一句,转头看着那犹自大哭不止的小小女孩,心中疼惜不已,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抚她。
她没有权力决定轩辕菡的去留。
原本,她还想着等轩辕恒心情好时,找个的机会再求求他。可如今她已主动与轩辕恒决裂,而轩辕恒自初五那日愤然离去,至今已近十日不曾到含章殿中来,更没有可能决定将轩辕菡交给她养育了。
望着眼前可怜的小小人儿,慕容映霜举起手中帕子,轻轻地替她拭着脸上的泪水:“好孩子,别哭了。”
“娘娘,菡儿不离开这里!”说着,轩辕菡便伏到她怀中继续哭泣,“啪啪”直掉的泪水将慕容映霜的衣裳都滴湿了。
“小公主,你若然再哭,会被皇上听到,说不定很快便会派人前来将你接走了。”轻歌轻声哄劝道,“但若你乖乖的不再哭,好好地吃饭,皇上说不定会让你继续留在含章殿娘娘身边的呢!”
“娘娘,真的么?”轩辕菡抬起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慕容映霜。
慕容映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愿说谎骗轩辕菡,但也不忍说出相,让她哭得更加伤心!
“小公主,你若乖乖吃饭,娘娘还可以去求皇上留下你!但你若是继续哭,你父皇可是知道你在含章殿中不乖哦!”漫舞也出言劝道。
“菡儿吃饭……”轩辕菡说着,从慕容映霜怀中坐起来,认真地拿起碗筷,自己学着用起膳来。
她漂亮的小脸蛋上,犹自挂着两行泪水,看得慕容映霜心中酸涩不已。
月明星稀,夜色如画。慕容映霜将手中书本放到案上,信步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了挡风布帘。
夜已很深了,可她一直无甚睡意。望着洒遍月光的楼阁殿顶,她让思绪随着夜色漫延。
今夜已是三月十四,离敬天大典上那血色漫延的一幕已过去了一个半月。心中的伤痛已被平静的日子慢慢抚平,那些记忆被深深地安放于心底深处,只有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才被翻出来,让人再次感受那痛彻心扉。
对轩辕恒的恨意,已因九日前的大胆发难而得到了倾泻。
虽然,直到此刻她仍然恨他,恨他谋划布局的狠心无情,恨他对事态发展的听之任之。但是,每每想起这些事,她已经不会恨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