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映霜没有理会漫舞的话,只淡然道:“你们在我寑房内设上一张香案吧!今夜离磐儿离去,已超过一个月了,我这作娘亲的,也该拜祭思念他一番。”
轻歌与漫舞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娘娘为何会突然有此想法,不过见慕容映霜神色与语气皆是坚决,也便只好齐应了一声,一同着手准备去了。
日落之后,轩辕恒穿着一身黑色龙纹常服,大步踏进了华碧苑。只见轻歌与漫舞领着一众宫人内侍正在庭苑前垂首迎候,却惟独不见慕容映霜。
“为何不见慕容容华?”望了一眼齐齐下跪迎驾的众人,轩辕恒对着轻歌问道。
“回皇上,娘娘正在寑室内候驾。”轻歌无奈答道。今日不知为何,慕容映霜不愿到院前迎驾,她也便只有如此回禀皇上了。
“晚膳尚未用过,她为何却回到寑室中去了?”轩辕恒疑惑说着,抬步走进了寑房。
偌大的寑室内一片寂静,烛光幽暗。轩辕恒惊疑地发现,慕容映霜正独自跪在寑室一角的香案前,双手合十似在祈愿。听见他进来,她凄清的背影不动也不动。
“霜儿?”轩辕恒轻唤了一声,抬步走了过去,站在她身旁。
慕容映霜犹自跪在香案前闭目祈祷,默然不语。
“霜儿,你在这里作什么?”轩辕恒又再轻问,“朕来了,你为何不理朕?”
慕容映霜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眸,却没有转首向他看来,只是悲伤地盯着香案上的三支清香,轻声说道:“请皇上恕臣妾未能及时迎驾之罪。”
“你……为何跪在这里?”轩辕恒又再问道。
“磐儿离开臣妾已足足一个月又四日了,他实在太过可怜!臣妾今日才想到,要为他烧上三柱清香,祈愿他下世投胎为人,一定要睁大双眼寻一对好父母,莫再似此生这般,遭自己的生父算计谋害……”慕容映霜的声音初始仍带伤感,说到后来,已充满了冰冷恨意。
“你说什么?”
轩辕恒满上的疑惑之色瞬间变得阴沉,声音也变得冷冽无比。他明显地感觉到,眼前这位满脸悲伤地跪在地上的妃子,正在故意挑战自己的权威!
慕容映霜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转过身来直直看着他,脸上不知何时已覆上了一层薄霜:“臣妾在为我们的磐儿祈愿,下世投胎为人,一定不要枉认父母……”
轩辕恒冷脸盯着她,没有言语。
慕容映霜突然自嘲般冷笑一声,道:“哈,臣妾是多么愚蠢,竟然还能相信这些祈愿能成真么?臣妾如今终于明白,所谓的流星许愿,不过是虚假;所谓的上元放灯许愿,竟然是个恶兆……可惜臣妾醒悟得太迟,被蒙骗得太苦!”
“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轩辕恒眸光冷厉,沉着声音提醒道。
“臣妾怎会不知道?难道皇上以为臣妾疯了么?”慕容映霜轻轻摇了摇头,“不,臣妾没有疯颠,臣妾也并不畏惧,臣妾只是不想再如个傻子般被蒙在鼓里!”
轩辕恒久久凝望着她,双眸有如深潭,闪动着令人看不懂的摄人华采。
突然,他走前一步,将慕容映霜纤巧的身子拥入自己宽厚的怀中,轻声哄道:“霜儿,朕知道你想念磐儿,以致于思虑过度!你这样子真的对身子不好,朕看得心里难受。”
动情说着,“你别太难过,我们很快便会有别的孩子,不是么?”
慕容映霜任他拥在怀中百般怜惜,犹自冷然不语。
“霜儿,你小产至今已满一月,今后便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你不知道,朕等这一个月,等得有多苦……”轩辕恒气息渐热,声音也变得愈加温柔暧昧,“霜儿,你知道么,这一个月,朕没有去别的宫殿,也没有召寑其他的嫔妃,因为朕总是想着你!为了霜儿,朕已经坏了那么多的规矩,连朕自己都觉得吃惊……”
慕容映霜勾起唇角,冷冷地笑着。
今夜,她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又如何会在意他对她的宠爱到底有多少,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呢?
“霜儿不相信么?”轩辕恒将她拥得更紧,“君无戏言,朕不会说假话的……”
“皇上当然不会说假话,但是皇上却一直没有对霜儿说真话,不是么?”慕容映霜冰冷的声音中夹杂着越来越多的恨意,“皇上很早便已知道高婕妤的所作所为,也能预见到她将会有何作为……”
“霜儿,我们今夜不要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轩辕恒松开搂着她的双手,盯着她双眸道,“有些事总要过去,便如我们的磐儿,你怎能记他一辈子?便让他们都过去吧!”
他突然地打断她的话语,只因他的内心突然便有了一丝恐惧。他不想改变两人之前这种和谐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他们经过多少次冲撞与经营,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呢?他怕一不小心打破,他们便再也回不到这种令他满意的融洽与温馨之中。
“霜儿,我们今夜都想些开心的,做些开心的事!”他又再暧昧地笑了起来,两颊浅浅的梨涡迷人展现,“朕等今夜等了许久,朕会给你惊喜!”
“不必了!皇上难道打算在磐儿的牌位面前,给臣妾惊喜么?”
慕容映霜冷冷的话语,仿佛给轩辕恒的热情浇了一盆冷水。他抬起头,蹙眉望着她:“霜儿今夜便真的要说这些么?”
“没错!臣妾没有办法骗自己。即使再多的欢笑,也没办法掩饰臣妾内心的悲痛。或许皇上可以自己骗自己,说在意我们的磐儿。可是臣妾却知道,皇上是在有意无意地利用磐儿作诱饵,引高婕妤出手,借机将高氏一族一网打尽……”
没有了对生死荣辱的在意和畏惧,慕容映霜直直逼视着轩辕恒,语气虽是沉静,话语却说得极为直接而决绝。
“一派胡言,朕没有!”
轩辕恒语气坚定,脸色已然变得冷狠阴沉,“霜儿确定今夜非要说起这个么?那么朕很想问问霜儿,到底是谁跟你说了这些话?”
“呵!”慕容映霜无惧地冷笑,“皇上如此煞费苦心,在臣妾身边安置了如此多的眼线,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向臣妾泄露这一切。”
“到底是谁?”轩辕恒早已放开拥着她的双手,低眸冷冷逼问。
“臣妾怎么会说出来?”慕容映霜抬头轻笑。
望着她带着挑衅的笑意,轩辕恒心中一窒,冷然道:“霜儿何时变得如此胆大包天?朕从来不知,霜儿竟然有如此胆量?”
“一个不怕死的人,一个对未来没有期盼的人,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
“就因为失去一个小小胎儿,霜儿便对未来彻底没有了期盼,甚至变得不怕死了?”轩辕恒冷沉的眸光中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是的。在这后宫之中,是磐儿给了臣妾活下去的盼头。可是如今他没有了,臣妾便失去了一切!”慕容映霜眸中悲愤之色再起,“可是皇上自然不能明白臣妾的心,因为皇上从来便没有把他放在心中,因此皇上才可以如此狠心,拿他作诱饵,去引高婕妤出手!”
“你竟然如此恨朕,甚至不惜如此揣测朕的用意?”轩辕恒眸色深沉。
“没错,臣妾恨皇上!臣妾不惜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皇上!”慕容映霜语气决绝而肯定。
深吸了一口气,轩辕恒眸光冷厉地望着慕容映霜。
登基为帝五年以来,他先后纳入后宫的嫔妃与宫人无数,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胆敢如此决绝地对他说话,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当着他的面,说恨他!
可此刻面前这一个妃子,竟胆敢不计后果地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话语。
如果说,这个妃子是曾经宠冠后宫又被他打入天牢的高婕妤,他可以接受;又或者说,这个妃子是性情冷傲,看上去一副玉洁冰清品性,受不得一点委屈折辱的魏容华,他也可以勉强接受……
可如今在他面前眼含无限恨意说出此番决绝话语的,竟是他向来认为性情最为温顺的“小羔羊”,这个带着家族使命在后宫中逆来顺受的慕容映霜。
这无论如何不能不让他感到震惊和意外!
曾经,他想过将她一步步推上高位,让她从一只“小羔羊”变成一头“雌狮”,以便在后宫之中与高婕妤形成对抗牵制,以实现他在前朝后宫将高家一窝端的策略。
可计划永远赶上不变化快,他还来不及将她变成“雌狮”,高婕妤的贸然出手,便让他提前实施了扳倒高家的谋划。
此刻,面前妃子的大胆冷语与无畏冷笑,实在无法让他将她与温顺的“小羔羊”联系起来。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心一意宠她溺她,想让她变得更加强大,可到头来,她对付的竟然是他自己!
如此胆大包天,她到底意欲何为?
收拾了一下无以言表的心情,轩辕恒望着慕容映霜沉声说道:“霜儿今夜在朕面前出言不逊,可知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霜儿如此不顾一切,到底想要怎样的后果?是想要朕赐你一死,抑或是要朕贬你入永巷?”
“呵呵!”慕容映霜突然嫣然一笑,“臣妾知道,皇上不会的。皇上既不会赐臣妾一死,也不会贬臣妾入永巷!”
“你何以如此确定?”轩辕恒冷狠地逼视着她。
他感觉到,她正在有意挑战他的底线。而他的底线,向来不容许任何人如此挑衅。
“皇上如今在前朝重用臣妾的父亲慕容太尉,在后宫便要盛宠臣妾。不仅要给臣妾独一无二的固宠,更要择时机让臣妾步步高升。很快,臣妾便会成为后宫份位最高的嫔妃,不是么,皇上?”
慕容映霜的冷笑俏美而迷人,“因此,皇上又怎会赐死臣妾,又怎会将臣妾贬入永巷?这一点,难道还要臣妾提醒皇上不成?”
轩辕恒定定地看着她。突然,他抬起双手一把紧扣住她的双肩:“霜儿可知道,朕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你今日一再激怒朕,难道是一心寻死不成?”
“皇上向来如此冷静理智,怎么可能感情之事,要了臣妾的命?”慕容映霜的笑意冷若冰霜,“因此臣妾如今想死,也是极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