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转过身,漫无目的地,信步朝山下走去。
其实,他根本无须放轻脚步。他知道,向来警觉的皇兄,今日或许因为过于投入,根本便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滴血。他能感受到自己破碎的心痛意阵阵。
她终是不能属于他的!
在她入宫之前,他本对她唾手可得。他只需向皇兄提一句,皇兄没有理由反对。因为那时她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皇兄与他布局在前朝后宫的众多棋子中的一枚。
在她真正成为皇兄的女人之前,他本也可以努力得到她。因为那时她的心仍然属于他,他只须下定决心放下一切,毅然带她离开……
然而,他终是没有那样做,以致她最终在皇兄那里失了身,随后更失了心。
从那个时刻开始,无论他如何地追悔莫及,一切都已经无力挽回。即使他后来意识到,他愿意为了她一次次地不顾性命,甚至愿意为了她,抛弃自己与生俱来的一切……
当他以为皇兄再一次放弃她之时,他本欲极力弥补,奋力挽回以往的错失。
可是,当他今日在索桥对面看到突然出现的皇兄,他便知道自己彻底地败了。
只要皇兄对她仍有一丝心意,她便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
看着忘记了一切前尘往事的她,在高高的索桥之上,一步一步毫无惧意、毫不迟疑地向皇兄走去之时,他便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彻底明白,皇兄早已住进了她的心里。
而自己在她的心中,早已消失无踪。
他本惊喜万分地以为,她想起了他们的童年之约。他本满怀期待地以为,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是自己。
如今,他才痛极顿悟。错过的终是错过,永远不可能再次挽回。
他早已错失了她,而她的心中,早已是另外一个人。
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原来竟是皇兄。即使她如今丧失记忆忘怀了一切,她也仍然在等着皇兄!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痛心的领悟?可是,即使他十二万分不愿承认,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月华初上。
今日又是十五月圆之夜,月光明净如水,将远处苍茫起伏的山影也映照得清晰可辨。
轩辕诺静静地坐在远离他们住处的一个山岗上,满目伤痛地呆望着苍茫的夜色。
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一滴泪水,可他的泪水全在心底流淌,如同汹涌江流,最终汇入汪洋大海……
他不知道自己在夜晚山岗的凉风中独坐了多久,直至突然意识到身子坐得有些僵直了,他才稍稍动了动,伸手从怀中摸出了那只铜哨子。
那是他曾经送给她的铜哨子,只为她急需他帮助之时,他可以及时地赶到她的身旁。
那铜哨子落入凌漠雪之手后,又被漫舞帮他取了回来。
他原本想着,慕容映霜日后不再需要它,因为自己将会日夜守护在她的身边。
可是如今……他脸上,露出了今夜的首次轻笑,带着自嘲之意。
她日后确实不再需要它,但他却不能再守护在她身边。而这只铜哨子,永远不会再回到她手上了。
一手举起铜哨子,他在月色下仔细地辨着那个“诺”字。
他原本暗暗希望,她能记住他的名字,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将自己的名字刻入她的心中。
父皇与母后为他取名一个“诺”字,便是取那“承诺”之本意。
只可惜,他与她,终是无缘成为守诺的两个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些童年久远的声音与映影,本已日渐清晰地回到他的脑海之中,却终是要随风散去的。
将铜哨子缓缓举至唇边,他轻轻地吹了起来。
哨声寂寥、伤感、无奈,宛如他此刻的心情。
乐曲一声接着一声,皆是他随着心意而出的旋律,带着无人能解的悲伤与失落,犹如一阵阵似有若无的风声,在月色下的山间的久久缥缈回荡。
这铜哨子曾跟在她身边许久,将那微凉的铜哨子放在唇间,他仿佛仍能感受她留在那上面的气息,只是那气息是如此缥缈虚无,以致他根本无法捕捉。
他从来不曾像皇兄那样拥有过她,他在她面前也始终保持着分寸,从来不敢有任何非份之举,他又如何能懂得她气息的滋味?
独坐在山岗上吹奏了许久许久。
他是那样的哀伤,他将所有心痛的感觉皆细致地化作哨声,以致他竟然没有听到走上山岗的轻盈脚步声,直到他听到了她略还惊喜的声音:“诺,你果然在这里!”
仿佛天外仙乐,如此美好而动听的声音。
她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轩辕诺停下口中吹奏,惘然回首。
皎洁月光下,她一身纯白,还外披一件纯白貂毛披风,仿佛一名不染凡尘的天界仙子,一双波光盈动的水眸专注地看着他:“我晚上找不见你,在住处寻了许久。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这里!”
她绝美的脸与她的美眸一般,在月色下散发着动人的光采。可是,或许是连她与皇兄皆不知晓,那脸上的光华与眸中的波光,皆是从皇兄出现的那刻起,才开始在她身上焕发的吧?
“你怎么会寻到这里来了?”轩辕诺惘然问道。
“诺,你忘了么?你前两日还带我到这里来,说此处景色最好,你最喜欢这里!”慕容映霜说着,璨然一笑,“寻不到你,我便往这边来了。”
“你为何要寻我?”轩辕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不是正与皇兄在一起吗?情意正浓,皇兄又如何舍得放开她?
别过脸去,他不能再看她的容颜,也不愿想像她与皇兄在一起的情境。
“你不在住处,我放心不下。”
说着,慕容映霜抬步走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我往这边走来,便听到了奇特的乐声,走近才发现是你在吹,这是什么?”
轩辕诺低首,望着手中的铜哨子,语声落寞:“这是一只铜哨子。”
“铜哨子?多好听的名字!”慕容映霜惊喜道,“能给我看看吗?”
说着,她已抬手,将那只铜哨子从轩辕诺手中拿了过去。将它举至眼前,她在明亮的月色下仔细端详着。
看了老半天,她转首看着轩辕诺道:“做工很精致呢?上面还有你的名字……这是谁给你的?”
轩辕诺收起眸中的痛意,淡淡说道:“是我做的。”
“你做的?”慕容映霜满目震惊,“你真厉害!最奇特的,是它还能发出那样特别的乐声,就如风声一般。它有什么用?”
轩辕诺定定地望着她纯真的双眸。
这铜哨子曾属于她,并一次次将他召唤到她的身旁。可是,她如今却完全不记得了。
“也没有什么用。”轩辕诺一声轻笑,转脸望向月色下的远山,不敢再看她天真疑问的脸,“也不过是无聊的时候,吹一吹而已!”
“无聊?诺,你今夜不开心,为什么?”慕容映霜认真问道。
“我没有不开心!我其实……应该挺开心的,替你开心!”轩辕诺内心苦笑道。
是啊,他应该完全抛开自己,替她与皇兄开心。
她爱皇兄,皇兄也是爱她的。对于她来说,那不是世间最完美之事么?尽管他们的前景仍要皇兄去做出许多努力与抉择。
可是此刻,他应该替她感到开心。
既然他为了她,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也可以舍弃自己与生俱来的王爷身份,为何不能舍弃自己的开心呢?
既然死都不怕,为了她忍痛苦、孤独与寂,又有何惧?
“你为何要替我开心?我今天一点儿也不开心,我正在四处找你。”慕容映霜带着一丝气恼道。
“你找我做什么?”轩辕诺转过脸来,表情淡然。
“那个人,他到底是谁?”慕容映霜严肃地盯着他,“他是你的兄长么?”
轩辕诺心中一沉:“他说他是谁?”
“他承认他是你的兄长。他竟然是东昊的皇帝,轩辕恒!”
轩辕诺心头一震,随即了然。看来皇兄并不想在她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份。或许,若要她留在皇兄身边,那也是无法隐瞒得了的吧!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竟然说,他才是我的未婚夫!”慕容映霜眸中满是疑惑,“可是,你也说你是我的未婚夫,他也说是我的未婚夫,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你宁愿相信谁?”轩辕诺淡淡地说着,突然又是自嘲般轻轻一笑,“我说的,你不是一直不相信么?”
“嗯……我觉得,你是一直故意在说笑逗我呢!”慕容映霜想了想道,“可是,我又总觉得,你一定不会真正骗我的。你总是对我那么好!”
说着,她竟自信而得意地瞧着他,开心地笑了。
轩辕诺怔怔地盯着她,心头酸涩万分。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问道:“那么,你相信他是你的未婚夫吗?”
“我不知道。”慕容映霜苦恼道,“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可是,我又不敢相信他。我的未婚夫,怎么可能是皇上呢?”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轩辕诺故意不去理会心头伤痛的感觉,落寞说道,“你也不要以为,谁就一定不会骗你。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你说假话,包括我。因此,你只用相信你所感觉到的一切,而不要相信别人对你所说的一切。”
“你这话,我听不懂。”慕容映霜迷茫道。
“你愿意相信谁,便信谁吧!”轩辕诺万分无奈地说完,再次转头看她,“懂了么?”
“懂了。”慕容映霜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么,轩辕诺,轩辕恒,还有先生,她到底愿意相信谁呢?
“懂了,那么我们便回去吧!夜已深了。”说着,轩辕诺已率先从山岗上站了起来。
待慕容映霜也站起身后,他便带着她沿来路走回去。
月色柔媚,山色苍茫。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人的距离,默然不语地一起回到山中的住处。
两人均怀着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