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可一日无君。众臣与大军回到洛都已有数日,可他们的皇上却仍未回到朝中。奏折堆积如山,洛都‘三公’更日日暗中派快马来追问。朕若再不回洛都,朝堂与后宫,洛都与整个东昊,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轩辕恒轻轻地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然而,慕容映霜却还是能听出形势的严峻性。
“朝臣与宫妃,还有洛都以至整个东昊的老百姓,自然不会却猜想他们的皇上,到底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宠妃,还是为了抓获西越太子而滞留广林苑。他们只会猜想,皇帝为何多日不上朝,到底是病了、驾崩了,还是被人挟持夺位了……”轩辕恒说着,轻轻地笑了笑。
“那么,皇上准备明日便要起程回洛都了么?”
“没错。朕必须及时回去,告诉他们朕还活着,东昊的江山仍姓轩辕。否则,那些想为东昊江山换姓的人,又该蠢蠢欲动了。”
他的话语说得平淡轻慢,可慕容映霜分明看到他深邃的眸中闪过一道凌厉寒光,那寒光似要劈进她的心,让她禁不住浑身一颤,后背更是一阵阵发凉。
可是,下一刻,轩辕恒已经将她拥得更紧,深眸中又似凝上了浓浓情意,恋恋不舍:“絮语医女对朕说,霜儿早孕不稳,日前又才经历腹痛波折,因此在胎儿未满四个月之前,皆不宜长途车马劳顿,以防生变……朕思虑再三,惟有将你留在广林苑中安心养胎,两个月后方可接你回宫。”
慕容映霜心中莫名的感觉一空。
足足两个月,她要独自留在这广林苑中!
她是喜欢这兰苑幽静的,而两个月远离后宫的风波暗藏,明枪暗箭,对她以及腹中胎儿,也未尝不是极好的一件事。
因此,她一时竟理不清,心底的那股空空的失落之感,到底从何而来!
“皇上要由侍卫护驾回洛都。这两个月,便只有霜儿带着几位宫女与内侍,留在广林苑么?”她茫然问道。
在这四周广阔无垠,十里内皆难觅人烟的广林苑中,或许便连极爱清静的她,也难耐这寂寞孤清吧?
“不只是霜儿留下。朕已经传旨到了洛都,明日便会两千御林军赶至广林苑,专门保护霜儿与我们的纬儿。西越的凌漠云与凌漠风兄弟,至今下落不明,朕如何能放心,将霜儿就这么留在广林苑中?”
轩辕恒极认真说道,“这两千兵力只是用作基本的防守。这两个月,朕会让赵王留在这里,专职负责保护你之事!”
慕容映霜闻言一惊:“赵王?”
“有问题么?霜儿难道不相信他有保护你的能力?”
“不是。臣妾只是在想,皇上对赵王,确是极为信任……”况且,轩辕恒安排一位堂堂王爷留下,却只是为了保护她一个妃子,让她觉得受宠若惊。可转念想到腹中龙嗣,她便没有往下说了。
“霜儿的意思,是朕竟不怕诺将你拐跑了?”轩辕恒轻抚着她的脸,竟不觉轻轻笑了起来,语声低魅而笃实,“朕打赌,他不敢!”
慕容映霜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带笑的俊眸,以及两颊泛起浅浅梨涡的俊颜。
每当这个时候,她内心总有股浅浅的冲动,想要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到他那轻浅的梨涡上去。
可是,她从来不敢!
他是帝,是万民高高仰视的天子。她如何敢以下犯上,亵渎圣威?
只是,他此时此刻,却又何来如何自信与狂傲?
若不是她与轩辕诺差点儿再次落入西越人之手,若不是她始终不明朗表态愿跟轩辕诺走,轩辕诺早便带着她远走高飞了。
“皇上何来如此自信?”她终是轻轻地笑着,问了出来。
“因为,霜儿不敢!”他直直地逼视着她,似乎要她立即颌首承认。
慕容映霜被她逼视得躲开了眸光。
“皇上是九五之尊,怎么也说出‘打赌’两字呢?难道皇上将臣妾留在广林苑,竟是在赌么?赌臣妾的胆量,赌赵王的忠心?”
她掩嘴笑着调侃着,有意打击他天之骄子的自信与狂傲。她想看看,他会否龙颜不悦。
可轩辕恒并没有让她看清他喜怒的神色。
心底有个声音在反复提醒她,他是君,她必须情真意切地顺从他。可是,若然始终沉溺在这帝皇给予的温馨幻想之中,她很可能是下一个高婕妤,也很可能是下一个秋若兮。
当她命运既定,香消玉殒之时,他只会在别的妃子面前轻淡一句:对于一个罪人,有何不舍?
轩辕恒探究般地审视着她:“霜儿想到什么了?为何如何不专心?”
慕容映霜垂眸不语。
从此,她要学会在后宫众妃面前保护自己,也要学会在他面前保护她自己。
留在后宫,已是她再也无法改变的抉择。
轩辕恒认为她不敢随轩辕诺远走高飞的笃定,有着不容置疑的理由。
既然她坠落悬崖生死未卜之时都不能逃离,今后又如何能在平安无事、两千人马驻守广林苑之时,再设法逃离呢?
轩辕恒笃定她不敢,是知道她不会置慕容氏全族于不顾,更不会置自己的娘亲于不顾。
因此,她只会老老实实地在广林苑中安胎养体,两个月后,再乖乖地在轩辕诺的护送下,回到他的身边。
“两个月,六十个日日夜夜,霜儿可会想念朕么?”他又再低眸轻问。
“臣妾会盼着早日回到洛都,回到皇上和亲人身边。”
“朕问你,会不会想念朕!”
他竟稍稍失却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搂紧了她较真的问着,眸中是逼人的眸光,声音中却是对她回答的深深不满。
“臣妾怎会不想念皇上?再过两个月,臣妾的肚子都会鼓起来了,身子也会变了样……”慕容映霜略带羞涩与娇嗔,“可是皇上是万民的皇上,为了东昊,自是要离开臣妾回洛都去的。臣妾若说想念皇上,岂非是要执意拘留,不让皇上走么?”
如果情真意切又合情合理的一席话,终是让轩辕恒的眸光,再次变得无限柔和起来。
“为何总要在我面前自称臣妾?是因为我总是让霜儿感到不可亲近么?”
他突然便在她面前彻底放下了自己皇帝的架子。他不愿再在她面前自称为“朕”,因为这一声“朕”,会将她与他隔得更远。
他也不愿再听到她自称那碍耳的“臣妾”二字。
因为在他的后宫之中,已有了那样多的“臣妾”,多得让他心生厌烦,却永远无法将她们送走。
甚至,随着年岁增长,随着每三年一选秀,他的后宫将有越来越多的妃子,如同器皿饰物般,充斥摆设于他的后宫。她们有尊有卑,地位不同。谁升谁降,哪个被他荣宠哪个受他冷落,皆步步巧妙,事关前朝。
以往,他擅长也乐于把玩这如棋盘布局,与众臣对奕般的前朝与后宫游戏。当他将那游戏自如地把玩于股掌之间时,他确实感到乐在其中。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却厌恶了自己坚守不变的后宫侍寑规矩,厌恶了每夜在后宫的去留,皆需细细权衡,步步为营。
当那些按规矩进行的宠幸味同嚼腊,甚至令人心生厌恶之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谨守如此无聊却苛严的规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到那些宠妃的宫殿只成了走过场。他甚至不愿碰她们睡过的床榻,而让她们在殿中给他另辟一个休息的住处,并严令她们不准将这些事情外传。
而对女子的这一严重洁癖,仿佛就是从他真正地得到她开始的。
只有每到逢五的日子,他才难抑心中的欢欣鼓舞,去到他的“宠妃”慕容映霜的华碧苑。不管表面是冰冷漠然,或是欣然带笑,他的内心,皆是一片火热!
直到他将高太保与高婕妤在前朝后宫一网打尽之后,他也便趁机废了他那早已自茧自缚,令他后悔至极严苛规定。他终于可以趁着自己要在前朝扶植慕容太尉的东风,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到那华碧苑中去,宠幸他心中最为喜爱的妃子!
只是,当慕容嵩父子的狼子野心隐约地露出冰山一角之时,他真的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他这宠妃了。
有理智有节制,或许是如今最好的策略。
他可以继续宠爱她,直到他能确定自己可以彻底抛弃庞大的慕容氏一族。
但是,他希望这一日永远不会到来。
他的祖母也姓慕容,要打掉在东昊盘根错节的慕容氏一族,其难度绝不亚于他在内心舍弃这名爱妃!
他可以接受她为他诞下的皇子,至于这个皇子日后能否成为东昊帝君之位的继承者,那是日后之事。若如今便去想,岂非为时过早?
有理智有节制,冷静自持,他可以继续宠她爱她,期待她与他共同的孩子纬儿……这些,都是极其美妙的事!
可是,有理智有节制,他便一定不能完全沉缅于她的温柔,从而忘却了自己应有的方向与责任,犯下一个为帝皇者的大忌。
因此,面对日日从洛都快马加急送来的回朝陈请,尽管他很不放心她的身子,也并不能完全放心他那个在女人心目中光芒四射的皇弟,他却必须作出如此决断。
回到京师镇守朝堂,日夜勤勉上朝,处理军政事务,这是他身为一个帝皇,所必须坚守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