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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冈崎正一的心情最近变得非常烦躁,他的中队几乎没费一枪一弹就进入了檀城这座听说很富庶、很繁荣的海滨小城。到了檀城之后,他发现果然如此。小小的县城里,银行、商铺、餐厅、戏院……应有尽有。一到晚上,檀江上挂着红灯笼的“花船”飘来荡去,更是一道令人迷醉的风景。他喜欢这种繁荣,晚上推开办公室的窗,还能听到江面上若有若无地传来柔柔的曲声和筝声,这让他想起京都的伎乐。

但是,这些天,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让他再也无心欣赏江上夜韵风情了。他先是一连找了七八个在檀城有势力的人物,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担任檀城县的临时县长。不仅老县长赵光一直像一头老狐狸似地敷衍着他,就连做皮肉生意的何一涵也嬉皮笑脸地一再推托。没过多久,天露山又出现了一支国民党的残兵,人数不多,却个个骁勇善战,专劫他的军车,打他的巡逻队。最让他愤怒的是前天,中国人不仅将他派去宁海湾据点接收药品的十几个士兵全部打死,还冒充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据点,拉走了药品和犯人。这件事让他颜面尽失,也连累他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尤其是那个一脑子糨糊的藤田刚,明明已经认出了冒充皇军的中国人,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今天一个下午,他都在冲着福田正男小队长和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一样的藤田刚喷唾沫。

冈崎正一在办公室里呆坐了半天,决定再去找找赵光。如果他再不肯就任檀城县长,就必须为此付出些代价。当然,他不会杀他,因为他知道赵光手中有不少值得关注的东西,譬如他听说多年前赵光从一个土匪那里弄到了一块“菊花玉”。听说这是一块巴掌大的碧绿的滇玉,中间却盛开着一朵硕大的、金黄的菊花。自从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冈崎正一就一直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件稀世宝贝。此刻,坐在车上,他不禁又想,菊花,美丽的菊花。既然天皇陛下的专用徽章都选择了菊花章,那么这块美丽的“菊花玉”理所当然应该属于日本。

正在胡思乱想着,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壮实,女的苗条。虽然穿着粗布衣衫,却透着与众不同的书卷气:“真是般配的一对。”冈崎正一的思绪一下子又飞到了远方的妻子身边。

他完全没有想到,就是这一对看上去带着书卷气的年轻人前天从他的据点里骗走了几十箱药品。

沈琳和华光与檀城地下党的同志商讨了一个通宵。开完会,天已经大亮。华光和沈琳便匆匆往回龙村赶。刚出了城门没多远,便听到身后有车子的响动。华光和沈琳忙闪避在路边。一队日本兵在一辆摩托车的引领下卷着尘土从身边跑过。两人松了口气,迈开步子正要继续赶路。那队日本士兵却突然停下脚步,紧接着便有人用日本话大叫道:“没错,正是他们!”

沈琳还没反应过来,华光却猛地一拉她,叫道:“快跑!”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便往两边的山路上跑。那队日本士兵见了,也弃了摩托车,叫嚷着追了上来。估计日本兵决意要活捉他们,也不开枪,只是一边叫,一边追。华光和沈琳也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跑着,进了一条村庄,沈琳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但是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日本兵也跟着他们进了村子,依然穷追不舍。村里立时像炸了窝似的,鸡飞狗跳。

正跑着,却见从旁边的一间茅屋后闪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人光着上身,一条粗粗的草绳系着一条吊脚裤,手里拉着两头牛。见华光和沈琳喘着粗气跑过来,老人伸手朝旁边的一条小路一指,道:“快上山去,山里有路。”说完话,便将两头牛牵到路中间,将路塞得满满的。

华光和沈琳也不及细想,按照老人所指,一躬身钻进旁边的林子里。两人一口气爬了半个时辰,听听身后没有动静,才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沈琳这时已累得面色通红,大汗淋漓。华光也像扯风箱似地喘着。休息了一阵,沈琳道:“日本兵怎么发现了我们?”

华光道:“我想起来了,领头的那个矮矮胖胖的日本兵就是宁海湾据点里的那个日本小队长福田正男,肯定是他认出我来了。”

歇了一会,沈琳从包袱里取出一把手枪交给华光,郑重地说:“华光哥,这把枪交给你,里面有六发子弹,我的枪法不好。万一……万一我们逃不出去,记得留下一发子弹,你就……一枪把我打死。我……我不能被他们抓住。求求你了。”

华光心里一颤,忙道:“阿琳,不许说这样的话,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被日本兵抓住的。我们一定能够冲出去。”

沈琳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眼睛里有些湿润:“我是说万一……我不怕死,但是我怕被他们抓了……华光哥,求求你……”

华光执拗地摇摇头:“不会……我就是死也不会!”

两人又憋足劲往上爬,衣服也被横伸的树枝挂破了。沈琳头发散乱,被汗水紧紧地贴在脸颊上。走了一段,路开始变得越来越窄,两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华光隐隐感觉到后面似乎有人在追赶,不由得更加心慌。他心里非常清楚那批药品的价值,日本兵是不会轻易放弃追捕他们的。他额角也是大汗淋漓,他不知道这汗中有多少是累出来的,有多少是吓出来的。

冈崎正一没有想到赵光宁愿献出那块“菊花玉”也不愿意就任檀城县长,这让他既恼火,也有些窃喜。这真是个好宝贝,一块碧绿的扇形玉,通体晶莹,找不出半点杂纹。而在扇面的正中,绿玉之中,却盛开着一朵金黄的菊花,十八条伸展的花瓣如优美轻舒的手臂。冈崎正一赏玩玉石已有多年,却从来没有见过大自然如此神奇的构造。他偷偷地观察着赵光的脸色,他注意到他满脸堆笑地捧出这块玉的时候,白皙的脸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他想,就放过这个可怜的老头吧。

但是当他接到福田正男的报告,说是在县城里发现那天冒充皇军的中国人时,他立即跳了起来:“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他们!”

他一边命令福田正男带人紧追不舍,一边调集部队将他们可能经过的路全面封锁。

华光和沈琳被困在檀江边一条叫横水的小村里已经两天了。他们在山里转了一圈后,一直在寻找机会溜出去。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所能走的每一条路上,日本人都设置了封锁。后来,一位乡亲将他们领到了村后一座废弃的碉楼里,并和他们约定,如果日本人解除封锁了,便在自家的楼顶挂上一块红布通知他们。

这座隐在一片竹林深处的碉楼显然已经很久没人进入过了:里面蛛网密布,鼠迹斑斑。一进去,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和霉味扑面而来,让人窒息。一楼的门窗均已损毁,砖砌的楼梯也已经残缺。华光和沈琳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爬上二楼,站到窗口的位置,才感觉到有些风吹过来,胸口的气闷稍稍缓解了些。

两人胡乱吃了点东西,觉得疲累之极,靠着墙根睡着了。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打着窗外的树叶乱响,如一大群老鼠在一个巨大的竹筛上不停地奔跑。豆大的雨点随着夜风一阵阵地扑进来,转瞬间就将华光和沈琳身上淋了个透湿。避了一阵,雨小些了,两人摸黑爬上三楼,三楼稍微干爽一点,华光找了几块砖头叠好,扶着沈琳坐下。华光道:“阿琳,你在这里坐着,我进村去帮你找件干的衣服。”

沈琳抱着湿漉漉的肩头,虚弱地说:“黑灯瞎火的,你去哪里找干衣服?”

华光道:“没事,我想想办法,我身上还有点钱,我找户人家买件旧衣服。”

沈琳无声地笑笑:“行,你去吧,小心点。”她听着华光摸索着下楼去了,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华光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待到鸡叫头遍的时候,他回来了,不仅给沈琳带来了一身衣裤,还提了一壶热水回来。他兴奋地说:“阿琳,刚才差点被当贼打了。一位阿叔起床撒尿,见我躲在他家门口,抄起一根扁担就朝我抡过来。我好说歹说才求得他信任我,一块大洋换了一身旧衣服和一壶热水。你快抹一下,换上衣服,别着凉了。”

雨停了,雨后的空气异常清冽,将碉楼里的霉味荡涤一空。两人喝了点热水,身上也暖了许多。沈琳伸出手,轻轻地挑去华光头上和身上的蛛网:“华光哥,真对不起,连累你了。”

华光咧咧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他想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话到了嘴边,终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沈琳道:“如果这次真的……逃不出去了,我……我会很内疚。你好不容易才从战争中逃出来,我又将你拉了进去。振南伯伯在天之灵只怕也不会原谅我。”

华光忙道:“不会,不会的,这都是我自愿的。我阿爸要是知道我在帮助你们抵抗侵略者,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琳出了一会神,道:“我想也是,你阿爸一辈子都想建起一条铁路,让家乡富强,让国家富强。现在家乡都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家乡人命都保不住了,再不反抗,我们就愧做中国人了。”她转过头,望着华光,“华光哥,你真的很棒,那天在日本人的据点里……我担心死了。我觉得你和我振江阿爸挺像的,平时闷声不响,一到紧急时刻,却特别镇定。振江阿爸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敬佩的人,华光哥,你听说过振江阿爸的故事吗?”

华光点点头。

沈琳道:“秋月阿妈说起我阿爸来,心里像泡了蜜似的。”她托着下巴,凝神望着窗外的竹叶,脸上一片神往,“做人有他们这样的经历,那真是没有遗憾了。”

华光心里一动,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望着她那恬美的神情,不由得痴了。

沈琳出了一会神,转过头,见华光傻傻地看着自己,脸一红,抿嘴一笑:“华光哥,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一直想替振南伯伯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离开他?我听振江阿爸讲,你阿爸差点因为这事把命也丢了。”

华光低下头去,开始慢慢地讲述自己的故事,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沈琳听着他的讲述,内心涌起一阵伸手去抚摩他蓬乱的头发的冲动。良久,她才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的亲生阿妈是什么样子?还有亲生阿爸……我也不知道。听振江阿爸讲,我亲生阿爸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威武。我亲生阿妈是个读书人家的小姐,会吟诗弹琴……可惜,我都没见过他们。”她说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花。

华光这时才惊异地意识到自己和沈琳的身世竟然如此地相似。这一发现让他无比激动,脑子里一个声音在提示着他:她就是你要寻找的那个女人,是上天让她经历了同样的过去,来呼应自己的生命。他的内心深处立即膨胀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我要保护她,要一辈子和她生活在一起。像振江保护秋月一样保护着她,成为她生命中的司徒振江。他不自觉地冲口而出:“我也能的!我也敢的!”

沈琳一愣,望着他。他的脸突然之间涨得通红。沈琳诧异地问道:“华光哥,你怎么啦?你刚才说什么?”华光连鼻子尖都是红的,额角汗水淋漓,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我是说,我们,我们俩很相似。”

沈琳默然地想了想,嘴角一弯,笑了:“真是这样,我们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个人。华光哥,你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我们这样两个和司徒家族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最终竟然会在司徒家族里相逢。这也是一种缘分。”

华光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像微波中的涟漪,心里酥酥的。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窗外“噼里啪啦”鞭炮声大作,紧接着锣鼓喧天。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忙奔到窗口观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是村里娶新娘子”

“或许是有人办生日宴。”

……

两人胡乱猜测着。到了中午时分,远处的江面上突然传来一片整齐的吆喝声:“嗨哟!嗨哟!”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至远……

沈琳心里忽然一动:“哦,端午节了,在划龙船呢。华光哥,你看过划龙船吗?”

沈琳和华光前往县城联络运输药品事宜,一去就是三天,没有半点消息。振江在家里坐不住了,天天和郑炯、秋月唠叨着,说要去县城里看看。秋月嘴里不停安慰着他,但是心里面也是焦虑万分,只能每天多念几百遍“阿弥陀佛”。

到了第四天,振江实在待不住了,也不顾秋月劝阻,一大早就奔县城里去。出门时,秋月好说歹说,才将他揣在怀里的那把手枪夺了下来。他这一出门,秋月心里又凭空多添了一份担心。

快到县城的时候,振江发现大路小路上都设了日本人的检查站。过检查站的时候,他看见日本人对着一张图画像一个一个对照。他凑近去看了一眼,吓得差点叫出声来。那图画像活脱脱就是华光的样子。他额头冒着冷汗,心里觉得有一只老鼠在乱窜。过了两个检查站之后,找附近的村民问了问,听他们说日本人现在正在满城抓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是共产党抗日大队的,闯进日本人的据点骗走了日本人一车药。

振江再也无法安心做任何事情了,他脑子里不断地出现华光与沈琳被俘虏、被枪杀的场景。他知道这两个孩子任何一个出了事,都等于要了自己的命。甚至在秋月面前,他都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华光和沈琳的疼爱超过了亲生儿子成林。

他在县城里像一只无头苍蝇似地转了一天。晚上他仍在县城的每一条黑灯瞎火的巷子里转悠。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是最笨的办法,但是他只有这个笨办法。下半夜的时候,他实在太累了,胡乱找了个墙角睡了一会。

清晨的时候,他听到大街上跑过一队日本兵。他心里一激灵:莫不是他们发现了华光和沈琳,赶着去抓他们?振江也不细想,跟着这队日本兵就跑。他想,与其自己这样乱找,还不如跟着日本人去找。一边跑,他开始一边在心里骂秋月:“死婆娘,头发长见识短,不让我带支枪出来。”

这队日本兵出了城,直奔城西的天露山而去,似乎确实是去抓什么人。振江怕他们发现,不敢跟得太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他都在思索着自己用什么武器,想来想去,也只有在路边捡了两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直跟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天露山脚下。这队日本兵像蛇一样悄无声地没入了山林之中。振江也不敢怠慢,跟在后面进了山。

爬到半山的时候,振江终于获得了一个机会。一个日本兵因为尿急,落在了后面。藏在树后面的振江再不犹豫,待他经过自己跟前的时候,一咬牙纵身而出,一手紧紧勒住那日本兵的脖子,一手举起石头,朝他头上狠狠砸去。一连砸了十几下,那日本兵哼都来不及哼一下就没气了。振江连忙将他拖入路边的灌木丛中,将他身上的子弹解了下来挎在肩上,提起地上的枪,快步追了上去。

有了枪,振江心里立即踏实了许多。他想只要华光和沈琳都还活着,自己就一定能够将他们俩救出去。这样想着,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独身闯匪窝的年轻人,骨子里的那股疯劲开始膨胀。

转过了几处密林溪涧,山路越来越难走了。正走着,忽然一声枪响,惊破了林子里的寂静。紧接着,枪声如放鞭炮般地响起。振江心里越发焦虑,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抢到日本人前面去通知沈琳和华光。这时也不及细想了,端着枪就往密林里冲。一边冲一边在心里祈祷:“阿琳,阿琳,坚持住,阿爸救你来了。”

连着爬上两处土丘,他有些气喘了,汗水顺着脸颊流淌,流到嘴角,咸咸的。这时,他抢到了日本兵侧面的一处高坡上,对面的情形也看得清楚了:二十多个日本兵正散乱地伏在一处陡坡的灌木丛中,朝着坡顶一块岩石后面射击。岩石后面不时也有人还击。振江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看来沈琳和华光都还活着。他想,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要将他们救出去。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借助灌木丛的掩护接近他们。

慢慢挪到了他自己有把握射杀敌人的位置,他开始端枪、瞄准……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躲在岩石后面的不是沈琳和华光。因为岩石后面至少有三四支枪在还击,而且是清一色的“汉阳造”。振江对这种枪声太熟悉了,那时单眼豹子的山寨里全是这种枪。而沈琳和华光只有一把小手枪。他心里一喜,接着又一沉。如果这几个人不是他俩,那么他俩又去哪里了呢?现在的情况又怎么样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从山坡顶的岩石后面滚下一个人来。显然他是被子弹击中而滚下来的。振江看清楚了,这人穿着国民党军队的衣服。看来自己这大半天是瞎忙了。他开始慢慢地往后挪动身子,打算悄无声地撤出战场。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岩石后面的两个男人互相搀扶着也站起身来,振江一时愣住了——

没错,那个一手扶着同伴,一手以枪撑地的瘦削的国民党军人正是沈琳的养父沈雁行。他们显然都受了伤,而且已经弹尽粮竭了。这时日本兵也已经看见他们了,嗷嗷叫着,围上前去。

振江脑子里急速地转动着,他知道眼下能够给予沈雁行一线生机的就只有自己手里的这杆枪。可是只要一开枪,自己就无端地卷入了这场战斗,随时可能把命丢了。可他是沈琳的阿爸呀,自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日本人抓去吗?这样想着,他手里的枪端了起来,可手指却像被冻僵了似的,扣不动扳机。因为他的脑子里又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在檀江铁路天露山的隧道口,沈雁行黑着脸下达了炸路的命令,一声巨响中,司徒振南软软地倒下了。在他看来,沈雁行正是害死振南的直接祸首……可是人家现在是在和日本人作战,那是抗日英雄啊!我司徒振江岂能见抗日英雄遇难而无动于衷,我将来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振江突然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随后往前跃进几步,奔到一块巨石后面,一咬牙:“死就死吧!”他端起枪,瞄准了逼得最近的一个日本兵——

振江手里的枪最终还是没有打响。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看见沈雁行和他的同伴互相抱着,突然一发力,身子一矮,便不见了人影。而所有的日本兵狂叫着奔上坡顶后,却只是端着枪站在那里发呆。振江立即想明白了,岩石后面是一座断崖,沈雁行和他的同伴滚下山崖去了。他失魂落魄地奔出密林,一边跑,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头:“司徒振江呀,你不是个男人!你是个胆小鬼!你要早一点开枪,他们就不会跳崖了。抗日英雄你都不救,同汉奸有什么区别?”

振江在心里痛心疾首地骂着自己,脚下丝毫不停。跑了半晌,他自己也迷路了。

夜幕再度降临。这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虽然月亮被挤得只剩下一片柳叶儿宽,却似乎比前两晚亮堂多了。沈琳和司徒华光内心的焦虑在一点一点地增长。这已经是他们在这座破旧的碉楼里度过的第三个晚上了。日本人的封锁仍然没有解除。黄昏的时候,沈琳出去转了一圈,问了几个人,说是村子附近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巡逻队。她无计可施,只好怏怏地又回到碉楼里来。

回到碉楼里,见华光正仰着脖子望着楼顶发呆。沈琳在他身边蹲下身子,柔声道:“华光哥,你在想什么?”

华光没有搭话,他似乎在想着一个很难决策的问题。过了好一会,他才迟疑着道:“阿琳,这回我要是……死了,你会为我……哭一场吗?”

沈琳一愣,嗔道:“你胡说什么?不会的,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这次不算惊险,以前……”

华光看着她,一脸凝重:“我不是胡说,我是认真的,我想你回答我。”

沈琳慢慢地摇摇头:“你不会死的,振江阿爸和秋月阿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还有你的妹妹依枝已经十几年没见你了,你怎么可以死呢……”

华光执拗地问:“我是说如果,如果……”

沈琳垂下头:“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刻,我会的。我一定会的。这些年,我送别了许多战友,我每次都会哭,像亲人离去一样……”

华光有些失望,但是他嘴里还是喃喃道:“我明白了,很好……”

“但是,华光哥,你不同!”沈琳慢慢地伸出手,将他的一只手握在自己两手之间,她的脸有些烫,“华光哥,你是我真正的亲人,是我最亲最亲的阿哥,我会为你流泪,一直在心里流泪,可能是……一辈子。”

华光闭着眼睛,许久。再睁开时,沈琳看到了他眼角湿湿的。华光突然站起身来:“阿琳,谢谢你。这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刻。我满足了。听阿哥的话,一定要活着逃出去,照顾好阿爸阿妈。”

沈琳慌忙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华光咧嘴笑笑:“没什么。我只是刚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天进日本人据点的时候,你一直坐在车上。所以日本人并不认识你,他们认识的只有我。如果我被抓了,封锁自然就解除了……”

沈琳看着他,越发感觉到他和振江神态越来越相似。她缓慢却坚定地摇摇头:“这一层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但是,我告诉你,你的方法不行!”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离开我的亲人独自逃生,任何时候都不会!”

华光争辩道:“这是最简单的方法,而且,我会讲日本话,日本人不一定会杀我……”

沈琳拉着他坐下,柔声道:“华光哥,别说了,你能这样想,我已经很高兴了,很感激了。但是,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她双手折着自己的衣角,“我从小失去了亲生父母,我的养父母当我是亲生女儿一样。后来,知道振江阿爸二十年始终不放弃寻找我,从那以后,我懂得了,对自己的亲人,不抛弃,不放弃,那是多么伟大的品格。我信仰着我们共产党人的主义和理想,但是我也更看重亲人间的真挚感情。信仰是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追求,亲情是作为一个人的追求。我希望,我能够幸福地拥有这两者,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

她的话,华光听得有些懵懂,他不理解她所说的“共产党人的主义和信仰”,但看着她庄严肃穆的神情,也不由得痴了。

两人均不再言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小村的夜晚越来越寂静。两人开始迷迷糊糊有些睡意。就在这时,村外远处传来一阵犬吠,接着,许多只狗加入了进去,迅速将整个村子吵醒了。许多屋子里又亮起了灯火。

沈琳和华光也惊跳起来,奔到窗口,远远地看见村口人影攒动。两人心里惊疑不已,沈琳低声道:“可能是日本人来了。看来这条村被他们盯上了。”

华光一咬牙:“阿琳,别犹豫了,你找地方躲起来,我冲出去了。”说着,一扭身就往楼下窜。沈琳一伸手,没抓住他,忙叫道:“不行!你回来!”跟着也往楼下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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