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晚晴风歇
当秦素芬和小武一起把琼子娘仨转送湘南老家后，方振华就迫不及待地吿诉她，会要全面开展纠正错案落实政策的曙光已在江城隐若初露。其实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也许就意味着风散了，天不久要放晴了！
据说当年跟林露娜一同划为反革命叛徒内奸的副校长汪蓓已从监狱中无罪释放，官复原职。说汪蓓比林露娜年龄要大十几岁，曾经是越过三八线的南下干部，好像因为跟林露娜父亲林祖德同是江西南昌潘阳湖附近的人，所以汪蓓比较关顾林露娜。也是因为她护着林露娜，熊俊杰才不敢公然牵制林露娜的婚姻，不敢逼她为情妇。
文革一开始，汪蓓没料到熊俊杰会想对她下手，更没料到她革命军人出身，也会利用她做地下工作时被捕过一回而整他假材料。说她在敌人严刑拷打下叛变过。文革开始揭盖子时，第一批未动她，而汪蓓还在极力保护林露娜。没想一夜之间俩人都被揪了出来，整座校园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冠上了汪蓓是混进党内的叛徒内奸，是反动特务的保护伞等罪名。
方振华的老战友徐明亮在江城文教局新结合领导班子当政，于是深暗其分寸又已悉知方振华的这桩隐衷的原秘书夏长福主动为老上级又去文教局查问二中落实政策的事，徐明亮与夏长福不仅早在延安红小鬼班相识，又都是东北老乡，这层关系使他们便可以关起门说点紧要事。
夏长福考虑方振华刚上位，便对徐明亮谎称自己的侄儿与二中在文革初期失踪的林露娜的私生女儿相识相恋，那徐主任得知了事情的大致情况后，便派人到刚刚恢复自由的汪蓓那里搞外调。因案件特殊，方振华让夏长福代表市革委也参加了，汪蓓对林露娜失踪前的情况了如指掌，但她对林露娜一夜之间的失踪困惑多年。她觉得林露娜很单纯本分，一直觉得她是个端静娴雅的女人。作为单身母亲对自己的私生女儿曾耗尽心血的培育就很了不起，说她女儿当年才上初二时，就被大家称为校花，不仅人美，还表现在各科成绩优秀，会琴棋书画，又能歌善舞。只是校花才喊了没几天，就来了运动。
汪蓓说她始终不相信这样看重女儿前途的人会是潜伏的女特务。她说后来林老师莫名失踪，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扑朔迷离，连她都相信是国外的反动势力救走了她。汪蓓说当时校园遇事都是革命小将说了算，再加上有支左的工宣队进驻学校。毕竟失踪女教师的事就像一阵风，过了那一时，就没人引起足够重视了。以致后来听说她女儿琼琼犯病，与受刺激有关的病。就很草率地将琼琼交给一个不了解的亲戚走了。据说琼琼犯病与离校的时候，那个熊俊杰恰好出差去了，也可能是去林祖德的原籍江西去调查林露娜的行踪去了。林露娜的事出现后，学校对他们这些进了牛棚的人看管更严了。但她还是听说了管他们的学生说熊俊杰回来，听说琼琼被亲戚领走便急得跺脚，说他们附近没有什么表舅，肯定有问题，当时怀疑是那个工友带过琼琼的王海岩家的亲戚，就连夜抓起王海岩审讯。
外调组又特地在二中召开了小型的知情人座谈会，熊俊杰对那年草率地放上官琼惠离校依然发有牢骚，他还谈到不久前从校工王海岩那得知上官琼惠重病住院忽然又失踪的事，所以他还是坚持以极左思潮的口吻说林露娜的问题，绝对不是要为她平反落实政策，而是要深挖暗访，要与国际上的反华特工的动向联系起来。说不定她这么多年已经勾结了全国各地的一大批反动势力正在蠢蠢欲动地进行反革命活动。他坚持说如果连林露娜那样的危险分子都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平反昭雪，那不是我们自己在无形中颠覆经过实践检验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真理吗？
不久后，由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共中央领导的上下全民，吹响了一场拨乱反正的战斗号角，粉碎四人帮的十六号文件精神，如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国家的命运面临着一个很大的转折。
这是一九七七年的古历正月，刚刚立春后的日子迎来了年后的第一缕阳光。话说林露娜在上海同济医院动手术前，曾有庄晓丹，蔡志远，方文正几人去看望她，他们都是与她女儿琼惠有过非同一般的接触，是她几载年华不同阶段的知情人。
当林露娜闻知方文正父亲是原江城市原市长方振华，如今又刚重新复出当一把手时，她便托付方文正将一样东西交给他父亲，说是他先父林祖德生前的遗愿，郑重地托他转交给他父亲原方市长。
林露娜请方文正带句话：林露娜恳请组织上对她的所谓特务之嫌重新调查落实，她如果能手术成功可以平安出院回湘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方市长及夫人，因她从方文正口中得知是方夫人在琼子生产时救了她的命。
但方文正却拒绝了她的要求！他劝说他这事别急，等治好病亲自交更妥。
他给父亲方振华拨通了长途电话，在电话中将林露娜的情况简约而又详尽地说了一遍，还把她要将她父亲交给政府的文物一事也说了。方振华对于他这个电话真可谓是及时雨，他连忙将这情况吿知给夏长福，夏长福便又将信息传达给文教局的徐明亮。于是文教局专门为林露娜的落实政策一事火速地当机立断成立了外调组，方振华还指示派文物鉴定专家和外调组一起飞往上海，趁她未上手术台之前去直接找她本人核实情况。
当外调人员还未到达前，刘铁花和晓雪带着铁树的儿子刘朝阳却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她们主要是怕林露娜的肿瘤开刀有意外，因在江城检查时不仅是恶性，又说靠近肝部有一根血管是手术中的隐患。经商量后带着他们的儿子来有非凡意义。没料好不容易下了火车找到医院时，铁树和林露娜都惊喜不已，铁树说：“姐，我不是给你们拍了电报说在这儿经过复检确定肿瘤是良性的吗？”
晓雪抢着说：“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来这一趟也更有意义。”铁树从晓雪跟前抱起儿子猛亲：“阳啊，想爸爸么？快去喊妈妈。你妈能见到你一下，做手术都会不疼了。”
晓丹笑着说：“我们的阳阳跟大姑与表姐都是从大山里来的，有这机会逛逛大上海也好啊！”说着抱起漂亮结实的阳阳走到林露娜床前，林露娜满脸的欣喜，而阳阳却怯怯地低着头，也不叫妈妈。大约是见她穿着病号服有陌主感。
晓丹在阳阳跟前蹲下来问道：“告诉丹姐，为什么不叫妈妈？”
刘铁花从行李中找出一大包南瓜饼和油炸薯条以及花生，蔡志远拿了一只南瓜饼和两根薯条替给方文正：“小方，你品尝一下，这也是我们家乡的风味。”
方文正笑着接过尝过赞叹说：“嗯，不错，又甜又香的。”
晓丹这时拉着妈和晓雪对方文正和蔡志远说：“我还忘了跟你们俩位贵客作介绍呢，妈，姐，这两位青哥都是救过琼琼命的人！”他俩位都显得不好意思的样子，分别笑着叫了声“阿姨”“姐姐。”
刘铁花又抓了一大把花生塞到他们手中，连连地说：“吃啊，莫嫌弃，我们山旮旯里没什么好东西带来。”
刘铁树见儿子很快消除了对他妈的生疏感，一个劲地粘在妈妈枕头边。他笑着说：“老婆同志，我带大家去饭店吃饭，你想吃点什么，我带回来。”
林露娜眸如春风沉醉，忘却了要上手术台的忧烦，她说：“你怎么忘了我不能吃任何东西。有这么多人来看我，还带了阳阳来给我看，就如同吃过了龙肝凤胆啊。”
（61）喜忧参半
当他们离开病室后，外调人员也到了同济医院肿瘤科，可一问便傻眼了，反复查问中没有林露娜，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用凌美纯的名字。可当时打个电话都要去邮局排队，更别说上网查核。夏长福只好要其他俩位同志坐在挂号厅等他，他去邮局打电话给消息来源人方振华。但方振华也就从儿子那里得知正在同济住院的消息，只是要等儿子晚上回了旅店才能联系上。外调的一行三人只好先去打旅馆吃过饭再查问。
林露娜这时接到通知第二天下午两点进手术室。大家吃过饭，决定由蔡志远和晓丹陪同刘铁花和晓雪四处逛逛，方文正想单独去邮局跟父亲打个电话。
刘铁树饭后抱着儿子进来，见儿子睡着，便轻轻放他床上。这单间病房也一时半会没人来。便眸晴含情，轻叹一声后，双臂抱住妻子说：“露娜，你别紧张，明天大家都会在外面等着你。我更会求上天保佑你平安无事，我们还要恩爱到老的。你还要等着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跟琼琼团聚。”说着热烈地吻她。
林露娜却挣脱出来，她用深情回望的眼神凝视着他：“铁树，你对我这么好，给了我这些年的幸福，即使有不测风云，我也只求来生还与你做夫妻。铁树，万一这回难好，你千万要帮我把爸爸的心愿完成，听爸说这文物是独一无二的，可能价值不可估量。”
病房外面的美人蕉在细雨中绽放，林露娜忽然想到一朵开到茶靡的花最终也是凋零。便依偎在刘铁树怀中，享受着最宝贵的二人世界。刘铁树轻言曼语：“我们不会分离，你将来还要带阳阳去国外走娘家啊！”林露娜忙捂住他的嘴。
夏长福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在新春的明睸中领着外调人员和文物鉴定家找着了林露娜的病室。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进来时，林露娜正抱着儿子亲着。儿子脸型鼻子嘴巴都像刘铁树，唯独弯弯双眸水一般荡漾着的蓝波和大双眼皮像极了林露娜的美目。
以市革委与校革委联合组成的专案组以及文物鉴定家一行四人在这特殊的时间地点上亲眼见识到失踪了七年，曾使人们心中打下无数问号的披着教师外衣的“女特务”，与她作了一场对话后，才知她竟然是被眼前的丈夫劫持到山村，过了几年隐姓埋名，李代桃僵的日子，且还有了爱情的结晶。
林露娜提到当年他被揪出来完全是熊俊杰蓄意报复整她的黑材料，且还连累了经过革命战争残酷考验的地下党员出身的汪蓓副校长，也连累了憨厚朴实的王海岩夫妻。
林露娜尽管下午要去经受一场身体上的生死考验，但有组织上如此重视她的政治生命而激动不已。
她完全忘却了即将要上手术台的紧张，还将丈夫刘铁树介绍给他们，她说她从未与复员军人的农民打过任何交道的她，做梦都没想到会与他甚至他的战友相识，从中了解到他们善良质朴的心灵。最后又将女儿琼惠也曾在校受到公开点名批判，导致心灵上引发疾病后的一些传奇般的经历谈了一下。
未了便又将父亲如何在上海读书时做家教与她英籍母亲相识结婚，她自己如何遇到师生恋生下女儿等一系列情况都一一坦言。因为时间关系她才简略地将父亲向祖国捐献的唐朝文物的情况说了一遍，她把文物交放到夏长福手中时说道：“请党和祖国相信，这是一颗赤子心！我爸说我们老家旧社会贫苦农民多，方圆百里就出了他一个大学生，乡亲们年年凑钱供他上学。解放了才分了地，穷人的孩子也有学上了。他这是代表乡亲们捐献这件稀罕文物，他临终前反复交代，要把文物交到为人民服务的好官手中。林露娜激动的情绪，让她的眼眸亮若星辰。她说：“我想请求上级革命领导人完成我爸的遗愿，是不是可以请求为老家那所村庄建一所小学？”
夏长福缓缓打开一只精致的一尺多长的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尊用素色丝帛裹了好几层的泛着金光，透着玉晕的美人象。只见佳人身着粉色长裙，盖住了金莲小足，似乎正在莲步翩跹而锦锈生花。头上青丝碧玉妆成，髻间是金簮花步摇，腰际佩吊白玉珊瑚坠。表情则是宛若凝眸，似喜非嗔，一副迷离如梦的憧憬未来之态。这是杨玉环还未正式出阁前的塑造。是如此的栩栩如生。
祖国罕见的珍稀文物，被他从国外文物贩子手中买回的一尊玉石雕成的唐朝杨贵妃的闭月羞花之貌，金石配美人并不奇，但美人的颈上有一颗夜明珠和一挂由金银玉组成的珠子却分外别致，而每一颗珠子上都刻有一个字，那些字却组成两句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那就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雍容华贵的美女是杨玉环。
老王手拿放大镜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尊古色古香的美人象。其他三人都凑在一起欣赏，一时间室内静得出奇。只见活脱脱的美人儿羽羽而生，一尊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杨玉环光彩照人。
老王总算将金银玉美人象看仔细了，他的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惊叹与欣慰，拿放大镜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舒长了一口气说：“林老师，这是真正的金银玉打造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做成这种综合体式的象。可谓是巧夺天工啊！我敢保证它是独一无二的。但不知这美人儿到底流落国外失踪了多少年。我想大多数人都知道【长恨歌】这首诗，但没人知道唐太宗会在杨玉环身后还会倾情打造这样高贵典雅的倩影流芳百世。你的家父林老先生他惠眼识货，能收藏到这样的稀世珍宝，了不起啊！”
老王的一席话，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其中有医生护士，刘铁花和几个年青人不知何时也进来了，大家都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珍稀的古物。
林露娜哽咽有声地说：“真的没错？那我可以告慰我爸的在天之灵了！”说完这句话她泪流满面。
老王又说道：“这金银玉打造的杨贵妃像，我隐若听说过，说这件文物有过历史记载，很可能失踪的年代太久了，知道的人不多。”
几位调查组的同志都点头表示赞同。
夏长福又关心地问了一些关于林露娜治病的事，问费用够不够等。林露娜感恩涕零的神情，她又说了几句这样的话：“我上了手术台就肯定有风险，今天承蒙上级领导能亲自到场，让我亲手把父亲的遗愿完成，我在地下见到父亲也总算有个交代了！我好高兴。”
夏长福等人起身吿辞，虽然话很少，但他带头与林露娜握手，只是用温润的语气说：“祝你手术成功！党和人民会还你父亲林老先生和你以及你女儿琼惠一个公道。我代表组织上感谢老先生的赤子之心，相信祖国，很快将会百废待兴，在老先生家乡再建一座学校的事，一定会遵他遗愿落实到位。”其他几位同志也跟她夫妇握手吿辞。
林露娜这么多年东躲西藏改名换姓，做梦都盼着有这么一天，她痴望着自己这双被代表党组织干部握过的手久久无语，她激动的心情似乎难以向身边的这些亲人表达，好一会她才抹着泪又笑着将每个人都叫了一遍：铁树，大姐，晓雪，晓丹，志远，小方，最后接过铁花手里抱着的儿子朝阳吻了吻他的脸蛋说：“阳阳，明天你跟着大姑他们回湖南去别忘了去见你那位大姐琼琼，你这个舅舅要买点什么礼物给你俩个外甥呢？”闻听这话，大家都笑了，并纷纷发表意见，病房里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刘铁树用激动的语调说：“有这么多人送林老师上战场杀病魔，等着她凯旋而归！真好，真难得！”说着双手握拳做了个滑稽的手势。
晓雪鼓起了掌，笑着说：“你们听听我小舅的口才多好啦，到底跟林老师学了几年文化，说不定上级也会把他调去当老师呢？”
大家又哄堂大笑！一个过路的护士闻声偏头望了望说：“你们这哪是等着上手术台，倒是像等着送新娘子上轿！”
另一位护士接口说道：“这对病人是真有好处，幸亏是单人病房，没影响其他病人。”
这时，帮助林露娜入院的老同学，正好在这所医院当太夫的江静谊走了进来，见林露娜病室来这么多人，她笑了笑说：“好热闹啊！”
林露娜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儿子阳阳指给江静谊看，她便一脸惊喜地抱起她的儿子亲了亲，啧啧称赞小家伙长得结实漂亮。
林露娜又将江静谊向大家作了介绍，说她们是从小学到高中亲蜜无间的老同学。她们仍旧用上海话交谈，可只有刘铁树基本上能听得懂，因为放寒假前，林露娜已对他补教了一通上海话。因此他便特意客气地补充说孩她妈多亏江太夫，天天都要来看望她，送这送那的。江静谊用开玩笑的口吻，故意用普通话调侃，说什么她哪天有时间，要听娜娜讲述一遍她与农民出身的刘姐夫结合的罗曼史。大家闻之都忍唆不禁。
林露娜将调查组来了的一些过程讲述给江静谊听，又告诉她已得到女儿活着并已生育了一对双胞胎的事。
于是，江静谊说道：“娜娜，你这落难的美人儿不再是红颜薄命啊！而且福气还大得很呢。对吧？没想到有这么多关爱你的人都来看你。你还这么年轻就当上外婆了？哈哈。”
林露娜瞬间含泪而笑，眸如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