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真,生于书香世家,自幼熟读诗书,曾就读省立女子师范学院,后弃文从戎,参加革命,嫁给红军将领古茂成,随红四方面军在大别山区与敌人浴血奋战,屡建奇功,炼出一副“双枪手”,人称“双枪女将”。
红四方面军撤离大别山区后,古茂成夫妻因故留下来参加了吴焕先等人组织的红二十八军,继续与敌周旋。1934年秋,红二十八军也奉命北上抗日,只留下少数人,此时古茂成身负重伤,被迫留在根据地,为了照顾丈夫,朱梅真也留了下来。从此,大别山区的对敌斗争转于了最艰难的阶段,缺衣少食,常常被几十倍的敌军围剿得四零八散。但他们很快又汇集在一起,继续战斗……
最残酷的一仗是在大军南下前夕。古茂成团长带领的战士与敌遭遇,敌我力量相差悬殊,游击团几乎全军覆没。在非常危机的关头,胡团长叮嘱部下:眼看全国就要解放,我们一定要突围出去;万一谁落到敌人之手,只要不出卖战友,不为敌人办事,可以假意投降,然后伺机逃回去。但这一仗除了朱梅真外,其余人全部战死沙场。朱梅真带领女战士左冲右突,最后只剩自己一人,因摔伤而被俘。此前,身中十余弹的胡团长曾拉着朱梅真的手,嘱她一定要冲出去。
朱梅真想到丈夫的遗嘱,在是死还是假意投降的考验中,她选择了后者。谁知三天之后,朱梅真还没来得及逃出去,解放大军便挺进了大别山,消灭了所有敌军。这时,朱梅真把自己假意投降的事报告了主力部队,但无人为她作证。朱梅真便不能享受红军战士的待遇,被遣送回到了古茂成的家乡——新集城南的七斗冲。为了生活,与一位叫方进万的贫农结了婚。
由于朱梅真从未接触过农活,只能呆在家里作家庭妇女,抬头进门低头出,从不与人交往。虽然在历次运动中都有人点名骂她是“叛徒”,要揪斗她,但历次都安然无恙,因为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刘名之在不断地保护着她。
刘名之,大别山区新县人,当年在所有红军主力部队撤离大别山区后,奉命留下来担任“留守”司令,继续组织革命活动,是敌人悬赏五万块大洋重点捕捉的对象。为了逃避敌人追捕,常常在冰天雪地里赤脚倒行,被称作“倒行司令”,是一位传奇式将军,建国后官至副省长。刘名之对朱梅真独挡一面的勇猛和超人的枪术非常熟识,也深知战士们九死一生不容易,得知朱梅真的情况后,曾专程驱车去看望她,并欲接她进红军院。可惜七斗冲山高路险,不通汽车,只能把车停在小潢河对面,派人去通报。而朱梅真则派丈夫转告刘名之:自己身背“叛徒”名节,无颜见老战友,请他快回去。刘名之大失所望,吩咐地方官员一定要善待朱梅真。
朱梅真不会干农活,只能放牛。放牛又是小孩的把戏,所以工分很低。人们见朱梅真生活得非常艰难,劝她给刘名之写信,不管怎样,你毕竟十几年出生入死。她摇摇头。看得出她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和生死战友。只要有人提起当年的战斗岁月,她一律沉默不语,心绪沉重;倒是有人与她谈诗论文,她津津乐道,滔滔不绝,满肚子锦绣文章。她不愿与大人们交往,乐意和孩子说话,教孩子们背唐诗宋词。七斗冲离公社小学很远,公社小学便在七斗冲建一间陋室作代学班,一二三年级同在一班上课。可惜没有老师,走后门来了一位“半边字”先生,老念白字。朱梅真自告奋勇,说她上过师范,要求教书。可“半边字”先生虽认不了几个字,却愿占茅坑儿,诬告朱梅真教孩子唐诗宋词是宣传“四旧”,一句话告上去就被上面否决了。
文革中,七斗冲惟一一个高中生久儿,酷好文学,与朱梅真成了忘年之交。朱梅真收藏了许多古典书籍,如《唐诗三百首》、《千家诗》、《古文观止》和《红楼梦》等,常偷偷借给久儿阅读,还为他讲解。后久儿被推荐上大学,成了知名作家,为文简洁擅白描,深受中国古文影响。他曾撰文称朱梅真为自己的恩师,想写一部《朱梅真传》,但朱梅真拒不提供自己的战争生活,慨然道:我是已死过的人了,我的生命是从解放开始的……
20世纪80年代初,中央给被打倒的老干部们平反后,传说要接朱梅真进县里做官,至少是个政协副主席之类。但她不愿出山,固执地说从七斗冲出来的学生尽念白字,要求教书。报告打上去了,却迟迟批不下来。情急之中,她第一次给刘名之写信求助。不料信还未到,却传来刘名之病逝的消息。当年“半边字”先生的儿子小“半边字”先生接任了代课老师,从中作梗,朱梅真始终不能如愿。
朱梅真69岁那年,突然染病。死时不停地呼唤本村一个叫“小三”的学生,众人奇怪,小三与她非亲非故,唤他作甚?小三近前,有人小声说:“朱表婶,小三来了。”朱梅真蠕动嘴唇吃力地道:“小三,‘小燕子在空中飞翔’,不念‘小燕子在空中飞羊’,应该念飞翔。你前天念错了。要记住!”众人闻听,联想到她平日经常纠正孩子们认错的字,不由齐声唏嘘。小三含泪道:“记住了,朱表奶。”朱梅真“嗯”地一声,便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