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秦天神并没有晕过去。
吃了一记破颜拳的花衣少爷踉跄起身,还随手理了理发髻,确定没有不听话的发丝破坏了形象,然后微笑着走向前。
如果忽视他脸颊上那块肿的像馒头一样的大包,他的笑容依然还是那么的魅惑,迷人以及……贱。
“呵咳……咳,不错,有两下子,竟然能把本少爷……等等等!”
看着又要冲过来的怜生,秦天神终于失声叫停。
怜生止住身形,但是没有放下拳头,准备看下这个弱鸡少爷又有何言论。
看着怜生明显在蓄势中的拳头,秦天神气急败坏道:“你能不能按套路来!哪有不等别人说完话就开打的!”
怜生反过来像看白痴一样看他,说道:“你难道都是用嘴皮子打架的?”
“当然不是!”秦天神把手一挥,“明白了,是时候展示我真正的功夫了嗷!”
一旁观战的汤茹雅有些看不下,插嘴道:“秦天神,你还是算了吧……保命要紧啊。”
看到秦天神一副直视对手继续逞强的样子,汤家小姐决定不去看他的凄惨下场,转而和一旁梳着麻花辫的可爱小姑娘交流起来。
“师父真是太厉害了!”
“那个帅小伙是你师父?”
“对啊,对啊……”
……
不会说话的螟子没有参与到她们的讨论中,她有些担忧地注视着场间,以为怜生稳操胜券的余灵和汤茹雅都没有注意到她那担心的眼神不是投给自家少爷,而是望着怜生。
平地起沙。
不知哪来一阵诡风将附近地面上薄薄的沙尘吹起,此时怜生站在阳光下,秦天神处在主屋投下的墙影中,两人身处的场景开始被拂过的细沙笼罩。
从外围看去,竟有些看不清两人的身影!
汤茹雅拉着小余灵往后退了一些躲避尘土,有些讶异哪来的诡异风沙。
一直直视着秦天神的怜生忽然一阵恍惚,对方刚才似乎又笑了一下?
不再是那种贱兮兮的笑容,而是一种他也很熟悉的,自信的微笑……就像是猎人看到猎物进入了陷阱。
风势骤大!沙土盘旋在两人之间,不止隔断了场外人的目光,连怜生也陷入了一种尘土弥漫的视野限制之中。
怜生挥了挥手,心中满是警惕,握拳四下看去。
天地都不再清晰。
空气中隐隐传来了微小的金属破空声?
怜生一怔,才发现自己的胸口被什么飞物击中,不是很疼。那飞物在他胸口一弹,就坠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铜钱?
怜生刚辨认出那声响,就又听到几枚铜钱破空弹来,他听声避过一发,却连着在臀部,脚踝,脖颈处被击中三发!而且那铜币的力道似乎更沉了,竟是一发比一发疼上一分。
怜生心有余悸,发觉之前最早避过的那一发似乎是朝他裆部袭来的?
而且这些铜钱袭来的方位……那人是如何同时在不同的位置弹射出这些东西的?
怜生再也不敢轻敌,举目去看沙尘间被破空铜币弹开的一道道空中轨迹,却不想正巧看见两枚铜币直朝他双眼飞来,怜生下意识一闭眼,眼皮如铁皮一般竟将两枚力度看似不轻的铜币弹开。
怜生双眼微微吃痛,并没有马上再张开,就在他视野刹那黑暗之时,恍惚听到了秦天神的喃喃自语。
“原来在这里。”
那声音隔得很近,仿佛就在耳际;又好像很遥远,因为自己的意识在远离这句话。
这句话入耳时,有一只手在他天灵盖上轻轻一拍。
怜生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怎么可能?”
……
……
沙尘仿佛在这一刻都找回了引力,纷纷落下,然而和他们一同坠下的,还有怜生。
还在说话的余灵和汤茹雅这时候茫然一顾,仿佛看不懂这画面似地歪了歪脑袋。
秦天神的手还很无辜地举在半空中,似乎在表示把面前这个少年拍晕不是自己的错。花衣少爷脸上也没获胜后的喜悦,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惘然。
地上还有几枚印着“光武通鉴”的大周铜钱不肯停歇地转动着。
汤茹雅再次合不拢嘴,余灵则瞪圆了眼睛反应了过来,嚷了一声“师父!”,直直地冲向倒地不醒的怜生。
有一道身影本来比她反应更迅速,却在迈出一步后愣了愣,让余灵先冲了过去。
余灵也不懂把脉探息之类的东西,只是看怜生倒地后一动不动,摇了几下肩膀也不见反应,瞬时带上了哭腔,冲秦天神道:“你把本座师父怎么了!”
小女孩愤怒地举起拳头就要去擂秦家少爷,却被后者一只手摁住了脑袋。小短手小短脚根本碰不到那花衣少爷的分毫,只能徒然地击打着空气。
控制住小女孩的秦天神耸了耸肩,看着已经在怜生面前蹲下,正幽怨地抬头看他的苓儿,笑道:“心疼了?”
苓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怔了一怔,然后拿手在鼻翼前扇了扇。
好大的醋味。
秦天神一愣,随即看懂了是什么意思,有些微恼:“我喝酱油都不会吃醋!”
他忽然一皱眉,又道:“话说你不说话的时候胆子肥了很多嘛,敢这样调侃少爷。”
苓儿无视了他,开始去捡那地上还在闹腾着的铜钱。
秦天神随手送了一手刀把还在张牙舞爪的小余灵也打昏,有些愤怒地说道:“我去你还来劲了是吧!少爷我跟你说话呢。”
确认了最后一枚铜钱被自己找到,苓儿才回头开口,唇红齿白,有些沙哑的嗓音仿佛有着吸引世间万物的磁性:“少爷,还有外人在呢。”
秦天神一拍脑袋,看了看还在发呆的汤茹雅,又换上了职业执绔子弟的笑容,迎了过去。
“秦天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瞒了我多少东西。”汤茹雅的声音像是要杀人,却隐隐有一种期待和激动。
现在汤家小姐再笨也看出来眼前的秦家少爷确实有非人的本领,绝不是外界所传的那样是个只迷恋于花丛蝶影的花花公子。一心想成为国公夫人的她用了十年工夫钓这条大鱼,现在虽然还没钓上,却已经在湖面上看清了这条大鱼其实是一只潜龙,如何能让她不激动!
秦天神满脸讨好,腻人地喊了一声:“小汤汤。”
……
不管牵手结伴去花田处说话的秦天神和汤茹雅,螟子一个人默默地将小余灵抱到了屋子里。然后又回到屋后将怜生翻了过来,静默地看了一会他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看着这个少年的脸,他面颊和眼角的青稚,他昏厥前有些微拧的眉心,他紧紧抿着的唇,如山川般开始在她心中刻印。
其实,你也没变。
似乎再看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螟子狠狠晃了下脑袋,侧身背起少年,她的身子不如怜生高,只能略往前倾着将怜生靠在背上,抓住他的胳膊,一步步移进屋内……
打发了汤家小姐的秦天神回到屋内,看到桌子上躺着的师徒俩和在椅子上端坐整齐的苓儿一怔,然后摇头苦笑着看向屋中另外一个站着的身影。
一个腰挎酒葫芦、衣衫干净的老者,贺熙。
“少爷,你怎么打发那个汤家小姐的?”贺熙笑着问。
秦天神哈哈笑道:“那种胸大无脑的大小姐,我答应再欠她个人情她就乐的不行了。”
苓儿这时低声地补充了一句:“这样少爷你就欠她两个人情了。”
秦天神不高兴道:“第一个人情还不是把你要过来时欠下的,你得和我一起还!”
话音刚落他又自我否认道:“不对,我秦天神欠人人情什么时候需要还了,当然是一溜烟离那人远远的才是我的风格!”
苓儿低头在膝盖上画起了圈圈。
贺熙微微一叹,走到桌边看着怜生的面庞,道:“真的要这样吗?他就一定会按你说的做?”
“你信不过我的人品还信不过他的?反正我又不了解他,是你说他看起来像一个诚实守信的好孩子。”秦天神拿起桌上的瓷碗,本想叫苓儿弄点冰块,看到后者的模样又觉得自讨没趣,索性自己去取了些,弄成冰袋。
“再说了。”将冰袋放在脸上肿块处的他呼了口气,道:“要不是我家苓儿正好认识他,我都没兴趣听这些陈年旧事。”
贺熙继续叹气,道:“少爷你还是听了,毕竟老爷吩咐过,你是……”
“是是是,我是个意外,是一切的例外,他怎么不把我取名叫秦例外?”秦天神掏了掏耳朵,说道:“秦家人不许入莫矩,我是个例外。那些秘密你老贺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是个例外。还有什么例外来着?”
贺熙默默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苓儿,补充道:“你可以选择自己信任的人。”
“这句是废话,我信任谁还要过问老穆么?”
听到老穆一词,贺熙的嘴角都抽搐了,若不是这些年修身养性越来越有老年人和气的一面,若不是面前的少爷身份特殊,换作秦府的其他少爷这样称呼穆公,他贺大管家能一巴掌抽得他十天下不了床。
每一年都要来看一次天神少爷的贺熙这次来的原因有些特殊,除了今年是秦天神在旧宅修业的最后一年,更因为怜生的到来。
本来一直对那些秘密不屑一顾的秦天神在知晓了怜生来阳山后陷入了沉默。
他去找了那个八年前被他领进家门的侍女苓儿商量后吗,才第一次一脸正式地表示要听那些他早就有资格知晓的辛秘。
按规矩贺熙自然只能对秦天神一个人交代那些事,只是之后秦天神要说与谁听,却不是贺熙能管的了。
一切都是因为穆公有遗言。
贺熙一辈子做事的准则就是穆公的话,即使穆公已死了十六年,他也一直按照他的遗命行事,不多言,不多问。
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疑问,为什么少爷如此信任那个小侍女?为什么明明是主仆的二人关系却亲如兄妹?有几次他很想问秦天神,“这样是不是不合适?”不过想到这个少爷的脾性,还是忍住了。
少爷又在和那个小侍女商量了,虽然多数是少爷在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小侍女一直低首听着,温顺的不行。但贺熙注意道,秦天神往往会等小侍女理解了他说的话意思,并且微微点了点头后,才会进入下一个话题。
难道这就是一物克一物?知道天神少爷和老爷属于同一类人的贺熙不禁想起了故去已久的老夫人,又是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只能这样下手了,不然我还真没办法搞定他,你明白了吧。”
一直点头不语的小侍女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开口回答:“我明白了啊,少爷,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秦天神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明白就好……还有,你刚才演技不错。”
苓儿甩了甩前额的头发,索性起身去后厨准备炉火。
“这妮子……”秦天神气极。
屋子里于是只剩贺熙和他。
看到苓儿走后,贺熙说道:“你怎么能这么确定他身上有……瑕疵?”
“按你的说法,那两个老人接管他不可能不留下什么后招,不然一有什么突发事故他们怎么处理?”秦天神回过头来看他。
贺熙摇了摇头:“连我都没想到百褶裙会在他身上留下弱点……能在道器上留下弱点,百褶裙真的很厉害。”
秦天神耸了耸肩:“这小子小时候一定常被他爷爷盖脑瓜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