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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老家传说(1)

痴情榆

都说那棵大榆树不是一棵普通的树,都说那是好姑娘化蝶的化身。

酷暑难当的三伏天,别处没有一丝风,坐在那棵榆树下却能感到爽风习习,抬头还能看到嫩枝绿叶在轻轻摇动,老爷爷说,这是小于回来了,化蝶在和他说话呢。北风呼啸的严冬,别的树都被刮得干枝乱摇,大榆树却是安安静静的,连树梢都纹丝不动,老奶奶说这是化蝶怕惊醒了安眠在怀抱中的小于。

提起山湾乡小杨树沟村头的这棵大榆树,很多人都知道下面这个故事。

好多年前小杨树沟里有个俊俏好姑娘,小名就叫化蝶。于家三小子小于勤劳善良,跟化蝶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玩到大,自然而然成了一对有情人。只是小于家里很穷,而化蝶家里既有地又识文断字的,爹看不上小于,娘怕化蝶受苦,都不愿意让她嫁到于家去。可是化蝶情真意坚,多少大户人家来提亲她听都不听,一口八个非小于不嫁,爹娘也没办法。看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化蝶爹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一定要小于家送上一锭金子的彩礼,而且只限三天时间,过了三天交不上金元宝,化蝶就要许配给别人家。小于家里拿出几吊钱来都困难,要他家拿出金元宝银元宝什么的更是比登天还难,但是化蝶爹又把话说得那样死,小于根本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应下。

这天晚上,化蝶从家里偷跑出来找到小于,要小于带她走。小于却摇头说,他要光明正大把她娶回家,不能委屈了她。化蝶流着泪说拿不来金元宝,你怎么娶我啊。小于告诉化蝶,他要到元宝山元宝洞去找金元宝。

原来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有座元宝山,元宝山有个元宝洞,都说洞里藏有金元宝,而且每年都有找宝人进洞,很少有能够活着出来的,更没有见谁真的带出过金元宝来,只是证明那洞里真的十分凶险,里面到处都是熊熊烈焰,那烈焰都是炼金的三味真火,凡人稍一疏忽就会一下子被烤化变成一阵风。化蝶高低不肯让小于去,小于让她放心,他说打小山里长大,砍柴采药,羊能过去的地方他就能过得去,再说还有这没什么,再就是不能贪,据说元宝洞里面有数不清的金元宝,但是一人只能进去一次,一次只能拿一个。见小于心意已定,化蝶没有再拦他。

这天清早,小于出发了,而且他还多了个伙伴--邻村的富贵。

化蝶把小于一直送到村口大路旁,她一遍遍嘱咐小于小心,不管能不能拿到金元宝,他都要好好回来。小于点头叫她放心。

“我就在这等你回来,就在这等你!”小于已经走远了,化蝶极力忍住泪水,一遍遍在心里对着远去的爱人呼喊着。

这一天化蝶没有回家,一直就等在村头大路旁等待着,像一棵小树。

晌午过去了,小于没有回来。

太阳偏西了,小于还没有回来。

太阳下山了,小于怎么也该回来了,可是大路上怎么也望不见他的人影,天却越来越黑了,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

家人要把化蝶弄回去,可是等不回小于,化蝶死也不肯走。家人没办法,只好陪她一起等。

前边影影绰绰终于有黑影走了过来。

尽管已经听出脚步不是小于的,化蝶还是跑着迎了过去。

来人真的是从元宝洞回来的,只是他不是小于,而是富贵。不过富贵带回了小于的消息--小于太过贪婪,拿了一个元宝还要再拿一个,结果他被烤化化成了一阵风……

化蝶一下子就昏死过去。

化蝶像死了一样,不吃不喝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她本想就这样躺着死过去,死过去就能见到她的小于了。

可是娘和姐的泪终于泡软了她的心。

不久,化蝶终于被许配了人家--就是富贵,因为他带回了金元宝。

在爹的哀求声中,化蝶没有说个不字,甚至没有流泪。

捧着金元宝,化蝶爹高兴得差点抽了--在这山沟里,有了这么一个金元宝,这辈子和下辈子的家业都有了!

化蝶要出嫁了,出嫁前她有两个条件--第一一定要去一趟玉皇庙,第二她要见见富贵。

玉皇庙离小杨树沟不远,二三十里的路,据说是村口外唯一的一座供奉玉皇的庙宇,据说有求必应,百灵百验。这个要求爹没有理由不应,他只求着能够平平安安嫁把女儿嫁出去。

从玉皇庙回来,化蝶更显平静了。

见富贵也不过分,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化蝶爹捎个信富贵就来了。

化蝶叫富贵告诉她小于到底是怎么死的,富贵一口咬定还是贪拿元宝给烤化了。化蝶:“不是不信你的话,是小于给我托梦了,他说他是被你害死的,也说了你是怎么害死他的,他说嫁不嫁你是我的事,但你不能骗我,否则他会天天来找你索命的。”

富贵早变了脸,他犹豫再三才试探着问:“实话、实话也跟我说的差不多,要是说了实话,你、你还肯嫁给我吗?”

化蝶说:“小于已经死了,咱们也到这步了,我还有退路吗?只是不说实话我就是嫁过去也不能过消停了,说了实话心里干净,我一定上你家花轿。”

富贵一来做贼心虚让化蝶说的心里不作主,二来也觉得小于已死,自己和化蝶生米下锅快要煮熟了,说实话也没什么好怕的。主意打定,富贵终于说出了实情。其实富贵跟小于去找金元宝,一开始就没安着好心--他早就看上了化蝶,也到化蝶家提过亲,只是化蝶一心都在小于身上,他是干着急眼红却毫无办法,听说小于要去元宝洞,他知道机会来了。那天跟小于到了元宝洞,进到里面后,果真见里面烈焰熊熊,人进去不禁要冒着烈火烘烤,而且只能踩着石笋往里走,稍不留神就会掉进烈焰中。一见这场面,富贵借十个胆子也不敢进去了,他说要在洞口等着小于,他的如意算盘是小于出不来,他没了情敌可以去化蝶家提亲,小于如果真出来,他就抢了金元宝再把小于推下去……结果小于真的历尽千难万险出来了,还真的带回了金元宝,守在洞口的富贵趁小于没防备,抢过金元宝,然后把小于推了下去,小于立时掉进了熊熊烈火之中……

出嫁的日子到了。

打扮起来的化蝶更比天仙还要美,她很顺从地上了富贵家的花轿。

可是花轿刚到村头,化蝶就叫停轿。轿夫们不知怎么回事,停下来还没等问,新娘子已经下了轿。

“你们回去吧,告诉富贵,我人上了他家的花轿,可我的身和心生死都是小于的!”说完最后这句话,化蝶就像那天送小于走时那样站在了村头,再没有动一动。

接亲的还要去拉她,没想到还没等到跟前,化蝶竟然已经化成了一棵榆树。

眼睁睁看到这情景的人们都惊呆了。原来小于死后化蝶就没打算再独活于世,她也断定小于多半是让富贵给害了。她先是去玉皇庙求玉皇大帝让自己变成一棵树等在村头,她说过她会一直等小于回来,她也相信小于一定会回来,因为小于已经化成了清风,所以她要化身一棵树,好叫小于回来有地方栖身。因为小于姓于,于和榆谐音,又因为小于家大门外就有棵榆树,那是她和小于小时候一起栽下的,所以她选择了化身榆树,这样小于回来肯定会认得她……

再说接亲的回去报告后,在家等着入洞房的富贵气急败坏,他拿上斧子锯赶到小杨树沟,远远果见村头多了棵小榆树。富贵过去就是一斧子,本以为一斧就可以把小榆树拦腰砍断,没想到树没砍着,斧头却飞了出去。富贵不肯善罢甘休,他又用锯拉,没想到刚拉了两下,小树竟然流淌出通红的血来。旁边的人都害怕了,纷纷劝说富贵别再造孽了。富贵哪肯甘心,他继续狠狠地拉了下去,谁知这锯下去,他却突然抱着腿惨叫起来--他的大腿上无端出了个血淋淋的大口子,就跟锯拉的一样……树没锯成,富贵却受了伤,而且怎么吃药也不好,很快伤口溃烂,不久就吹灯拔蜡了。

而小杨树沟门那棵小榆树却一直长在那里,一直等着小于,多少年来多大的风雨都没有让它挪动过半步,而且越长越大越长越壮,现在已经有四五米高,好几搂粗,成了美丽的风景。有了这棵痴情的榆树,小杨树沟人世世代代也都重情重义,没有人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来了外人时,乡亲们也会给客人讲起这个故事。如果有人不信,乡亲们就会叫他看大榆树上被拉过的痕迹,上面还有暗红的血痕,然后还要把客人领到村里,指着另一棵大榆树说:看,小于家原来就住这后边,这就是化蝶跟小于亲手栽下的那棵榆!

北亮台霞光

那时候茅荆坝全是原始森林,黑熊谷更是树大林深,遮天蔽日,武烈河东源头飞泉流瀑,水远潭深,谷内不但有熊,而且虎豹豺狼獐狍野鹿满山跑,野鸡野鸭草丛飞,可谓林中有走兽,天上有飞禽,水里有鱼虾。

黑熊谷是个好地方,可是因为这地方野兽太多,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家很少,而且都是猎户。从猎户们住的地方望去,谷中有座山峰清晨第一个迎来朝阳,傍晚又是最后一个送别夕阳,因为它在猎户住处的北面,所以便被猎户们称为北亮台。

黑熊谷中野兽虽多,但黑熊野猪老虎这些家伙不好对付,弄不好猎不到它们反要搭上自己一条命,所以猎户们打得最多的还是獐狍野鹿这些食草族。猪户中有个叫王七的小伙子,脚快手快枪快,而且百发百中,死在他手中的动物无数。这天王七又和两个同伴上山打猎,可是在山林里跑了半天,他们却连只兔子都没见到。

真是邪门儿--莫非今儿个山猫野兔都回姥姥家了?三个人转来转去就来到了北亮台下。看看天不早了,那两个家里一个老娘病着,一个媳妇要生产,都要回去。王七不甘心,说你们先走一步,我再碰碰运气。那两个劝他,说还是一起回吧,你自己别再碰上老虎黑瞎子什么的。王七拍拍枪,自负地说,碰上正好让它开开荤。那两个只好先走了,走几步还不放心地又叫他,王七说你们先走,我后撵。

王七只说再碰碰运气就回,可是独自在森林中寻觅了不大一会儿,就发现了一只幼鹿的身影。

王七立时兴奋地举起了枪,可是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爷爷的警告--幼兽和怀孕的母兽是不得猎杀的,这是规矩。

稍一犹豫,小鹿隐入草丛不见了,王七马上追了起来--为了不空手而归,他已顾不得老辈子传下的规矩了。

可是追了一阵,那只小鹿却失去了踪迹。

看看天真的要黑了,王七也觉得应该抓紧时间回家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只鹿影在前边闪过,王七又不由自主追了过去。不知不觉王七已经追出好远,进入了密林深处,而天也偷偷地黑了下去。

前边又找不见了那只鹿,而这时王七才蓦然惊觉自己正置身于森林深处、暗夜边缘。

不知害怕的王七突然害怕了,他顾不得两手空空,他要马上回家。

可是一转身,王七却惊呆了--他的身后竟然有无数只鹿!

王七以为看花了眼,王七以为那是自己想猎物想的,可是使劲擦擦眼定睛再看,眼前除了树,所有的空间几乎都被鹿们占据了。

猎人王七猎过好多鹿,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鹿,多到他根本不知有多少。

猎人见到猎物本该兴奋,但此刻的王七没有兴奋却有些心虚害怕,因为他从那些曾经温驯胆怯的目光中读到了仇恨。

它们是来复仇的?!

尽管心虚害怕,王七还是举起了枪,他对鹿们大吼大叫,你们快滚,你们疯了还是傻了?再不走我可要开枪了!

鹿们没有后退。

你们不怕死吗?再不走我可真要开枪了!

鹿们依旧没有后退,反倒向前一步。

王七真的害怕了,甚至有些吓坏了,手一抖,一声枪响击碎了森林的夜。

随着枪响,随着火光,随着同伴的倒下,鹿们哀叫着向王七冲了过去。

王七恐叫一声转身就逃。

鹿们像积蓄万年的山洪顷刻爆发一样,从密林的每一个空隙向王七冲去,每一个曾经怯懦无助的身体此刻都成为复仇的武器。

这个夜晚,一个猎人成了猎物的猎物。

王七他跌倒了,他爬起来继续逃。

王七他撞到树上,他头上淌着血继续逃。

衣裳都刮烂了,手上脸上都是伤,力气几乎耗尽,但为了活命,王七只能继续拼命逃亡--就像一只昨天甚至是刚才还被他追杀的鹿。

逃啊逃!

追啊追!

当王七用爬上高高的北亮台后,他身上已挤不出一滴力气,他的枪他的力甚至他的一只鞋都已不知什么时候跑掉,王七无法再逃,而且他也根本无路再逃--高高的北亮台本来没有树只有草,可现在鹿群却像茂密森林一样把王七团团包围了。

无须用角,只要每只鹿轻轻用蹄轻轻踩一下,王七也会粉身碎骨。

鹿们愤怒地低吼着,前边的已经抬起了蹄脚,后边的在奋力往前挤。

王七眼看难逃一死,他死死闭上了眼,眼前却闪现出亲人们伤痛欲绝的目光……

我的孩子就要永远失去了父亲,我的母亲就要永远失去了儿子,我不想死……

这声悲怆的呼喊本应是王七的遗言,本应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这句话却救了他的命--他的话音刚落,一只老鹿低吼一声,鹿们的动作立时停顿,连那些抬起的脚蹄也悬停在王七身上、眼前。

老鹿又叫了几声。

有几只鹿回应起来,而更多的鹿则吵闹起来,然后整个鹿群激烈地骚动起来。

然后鹿群沉寂起来。王七睁眼,只见鹿们眼中淬满星光和月光。

那一刻王七的心像猛地被扎了一针,锐利的尖痛直刺灵魂。

好久,好久,鹿群围着王七转起圈来--似在思考,似在犹豫,似在选择。

虚弱已极的王七一阵头晕,很快失去了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摸在了王七的脸上身上,让他僵冷的心慢慢苏醒过来。睁开眼,迎接王七的是太阳鲜亮的笑脸,他这才知道天亮了,他还活着。

王七不敢相信,他以为是梦是幻,他不应该还活着--他寻找着那些复仇者,鹿们一只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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