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士兵们走后,周一文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回想整个事件的过程,越想越感到冯招财是内奸,是他与启明精心策划的骗局。随后,他开始衡量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他明白,丢了别人的东西倒没什么,但他是副军佐派来的,如果把他的东西弄没了,拿不回钱去,自己以后的日子好不过不了。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逃路,第二条是把所有责任推给冯招财。如果跑了,他就会成为被追杀的对象,如果把责任推到冯招财身上,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被免去职务,成为普通的士兵。在这种年代,普通士兵的阵亡率很高,这还是死路一条。
排长领着士兵回来,说:“报告,冯招财跑了。”
周一文哭丧着脸说:“我们让这冯招财给耍了,当初我就不应该相信他,也怪我,明知道满街没有说他好的,还让他参与此事。”
排长说:“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很难找到启明与冯招财。”
周一文叹口气说:“可我们怎么回去跟长官们交代啊,我们两人不只会受到责罚,极有可能会被免职。”
排长说:“虽说是假银,但毕竟表面还有银子,我们不如把表面的银子提出来送给军佐,就说冯招财把咱们出卖了,跟咱们没关系,相信军佐会为我们开脱。”
周一文摸起被砍过的银锭,发现包裹的银子不算很薄,如果全部提炼出来估计也有万两。但是他们既没工具,也不知道怎么提炼,如果像削土豆那样刮,那得刮了驴年马月。他深深地叹口气:“你们继续去追查启明与冯招财,我找个朋友问问。”
周一文重新回到一宝斋。蔡守信看到他脸色惨白,无精打采,故作吃惊道:“贤弟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在这里吃得不对?”
周一文叹口气说:“这跟蔡兄的酒菜没关系,是冯招财与启明,他们设计把宝贝骗走了。”
“什么?什么?”蔡守信眼睛瞪得老大,“真的假的?”
“现在启明与冯招财都逃走了,我正愁如何回去交代呢。”
“赶紧去追拿他们。”
“唉,北平如此之大,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人手也不够,想把他们找到谈何容易啊,再者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逗留。蔡兄,跟你说实话吧,这些东西都是盗墓得来的。由于上级迟迟不发军饷,孙军长实在没办法,便以演习为由,挖了两个墓,据说是乾隆与西太后的,因此得到了很多宝贝,各位长官都私藏了些,派我们跟随冯招财前来卖掉,没想到他冯招财把这批宝贝给骗走了。”
蔡守信咂舌道:“是银元还是银锭?”
周一文说:“都是银锭,外面是银的,里面也不知是什么金属。”
蔡守信说:“我建议你们一边继续缉拿冯招财与启明,一边把银锭的银子提出来,回到部队就跟长官说,是冯招财把宝贝骗走了,相信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周一文说:“这么多银锭,我们没有工具,也没有时间,再说也不知道怎么提出来。要是像刮土豆那样刮,那得刮到什么时候,再说也不见得就能刮干净。”
蔡守信说:“既然咱们是朋友,这样吧,咱们把一个银锭的银子剥下来称重,再计算出总共的含银量,你把假银放到我这里,我找人去提。我不是刚好卖了一个店吗,手里正有钱,先给你带上回去应付。还有,我给贤弟提个建议,假银就是假银,回到部队就别说提出银子了,把银子放到最需要的地方。”
周一文抱拳道:“蔡兄,真是太感谢了,您是我的贵人。”
随后,周一文打发手下把所有银子拉到一宝斋,捡出三个银锭,把银子刮下,分别过秤,然后取平均值,再以总重量算出比率,计一万三千两。其实假银的含量没有人比蔡守信更清楚的了,当初,他为了做得皮厚点儿,共用了一万五千两。
蔡守信给了周一文一万三千两的银票,周一文感动之极,把自己的手枪与弹匣摘下来递给蔡守信:“世道太乱,把这个留着防身吧。”蔡守信又拿出一百两现银:“这些银子,你发给兄弟们,让他们说点儿对你有利的话。”
周一文抱拳道:“蔡兄,您是我一生的朋友。”
送走周一文,蔡守信泡上猴魁茶慢慢呷着,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他们精心策划,共同合作,最终把这批至宝拿到手里了。唯一的遗憾是冯招财跑掉了。想想潘九斤接到信后,明白事情的真相,不会再来找一宝斋的麻烦,相信就冯招财,他也奈何不了一宝斋。这时,高志光匆匆跑进来,脸色惨白,结巴道:“假,假银子,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出事了?”
失落的周一文带着手下,垂头丧气地回到部队,直接去找副军长了。他还没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副军长当即拉长了脸,把身子背过去:“我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你回来说东西没了。”周一文忙说:“冯招财用假银把东西骗走后,属下从假银里提出一万两真银,这些钱属下已经抬到您的住处了。”副军长这才把身子转过来:“这个潘九斤与冯招财真是可恨。你放心,这次的问题不在你,潘九斤与冯招财应负全责。”
周一文前去拜访潘九斤,没想到进房后,发现委托卖古玩的军官都在。潘九斤蹲在地上,面如死灰,不停地在搓头。他们已经从回来的兵嘴里得到消息,知道东西被冯招财骗走了。见周一文进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周一文叹口气说:“想必事情的经过你们已经知道了,那么我就把整个事件跟你们重复一下吧。当初冯招财说他在琉璃厂开过店,认识很多古玩界的朋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可实际情况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我们把东西摆到店里,连续三天都没有开张。我派人出去调查,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都不买,原来冯招财这人臭名昭著,无恶不作,别说花钱去买他的东西,白送也没人敢要。”
潘九斤叫道:“你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冯招财身上。”
大家都回头怒视着潘九斤。
一位师长站出来说:“潘团长你得让他把话说完吧。”
周一文说:“没人去买,我心里也急啊。突然有个原清朝的官儿,名叫爱新觉罗·启明,打发人把冯招财叫去了,冯招财回来说启明要把所有的宝贝包圆。我们做出报价,并分别做出市场价、目标价,与保底价,结果启明谈着谈着,就压到最低价上了。当银子拉来后,我让冯招财负责检查,结果他说银子没任何问题。我出去想给各位买东西,准备晚上出发,当我回来时发现冯招财逃走了,我们搜了几天也没有他们的影儿。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同去的士兵们。”
大家都把目光盯到潘九斤脸上。
师长说:“潘团长,冯招财可是你姐夫,当初也是你推荐让他带着东西去卖的,你得负起这个责任来。”
潘九斤大汗淋漓,浑身哆嗦:“我亲自前去调查此事,如果是冯招财所为,我把他抓回来当着大家的面把他崩了。”
有人说:“冯招财个伙夫,有这么大的胆儿吗,恐怕有后台吧。”
还有人说:“潘团长你去了还能回来吗?鬼才信呢。”
潘九斤的直接上级旅长说:“潘团长你不能出去。来人,把潘团长带下去。”几个卫兵冲进来,把潘九斤的家伙卸去,把他软禁起来。几位师长与旅长商量派人去琉璃厂,一定要想办法把冯招财与启明抓住,把东西追回来。就在这时,上级下来命令,准备撤离,他们只得作罢了。周一文晚上去看潘九斤,问:“你真的相信你姐夫吗?”
“他是我姐夫,是我在北平唯一的亲人,我不信他还能信谁?”
“你认不认得有个叫蔡守信的?”
潘九斤恶狠狠地说:“我怎么没想到他呢,这件事肯定是蔡守信策划的,嫁祸于冯招财。蔡守信这个人极为奸诈,无恶不作,不只抢了我姐夫的店,还把我姐给害了。”
周一文摇头说:“我与蔡守信有过接触,我认为他并非你说的那样。还有,他托我给你送来一封信,我没看过,你反正现在没事,可以耐心地看看。我认为你看完此信,说不定能够找到脱险的办法。”
潘九斤问:“什么信?”
周一文从包里拿出个牛皮纸袋子递进房里,并扔给潘九斤两盒烟,告辞了。潘九斤小心地把包打开,发现是两封信,一封是刘三礼写的,一封是蔡守信写的。他躺在禁闭室的小床上细细地读着信,猛地弹起来,眼睛都红了……
当潘九斤把两封信看完,终于明白事情的真相了。这么多年来,他在外面到处打拼,每弄到货都交给冯招财,每次都血本无回,原来是冯招财用来泡妓院养头牌了,并且还把潘五妹害死,还把潘五妹的女儿害死了。面对这样的事实,潘九斤并没有暴跳如雷,他突然平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跳的时候,现在得先出去,然后想办法找到冯招财,把他碎尸万段。潘九斤让守兵去把周一文叫来,跪倒在地:“请您一定要把这两封信让旅座与师座看到,让他们明白我并非与冯招财同谋,而是被冯招财欺骗了。”
周一文点头说:“这个忙我会帮的。”
潘九斤磕了个头说:“此恩必报。”
周一文拿着信找到师长,让他看了此信。师长认为这事确实与潘九斤无关,并且也是受到冯招财的迫害,就没再深究下去,把他放出来降为连长。几个旅长不干了,纷纷要求把潘九斤给崩了,但师长摇头说:“我们把他崩了有用吗,留着他,我们还有抓住冯招财的希望,只有抓住冯招财才有可能追回我们的东西。”
一天,蔡守信听说三宝斋又开业了,心想他冯招财也太大胆了,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敢开业。他马上让柴少武带人去把冯招财抓住,带到潘五妹的坟前把头砍了。柴少武带人过去发现,掌柜是个生脸儿,店是从那少音手里租来的。蔡守信听说是从那少音手里租来的,认为他肯定知道冯招财的下落,于是去问那少音:“那掌柜,冯招财现在藏在哪里?”
那少音说:“蔡爷,我不知道他现在去哪了。”
蔡守信冷笑:“三宝斋是不是你租的?”
那少音点头:“是的,冯招财说自己急等着用钱,要把三宝斋便宜卖掉,小的就图便宜买下来了。”
蔡守信问:“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的转让房契?”
那少音把当初刘三礼与冯招财的房契拿出来,蔡守信皱眉道:“你们之间有没有写个什么东西?”
那少音摇头:“我们之间没有,他说有这个就行了。”
蔡守信问:“他多少钱转的?”
那少音说:“不算贵,两万两银子。”
蔡守信明白,冯招财在这种情况下转让,那少音绝对不会出高价。蔡守信向那少音告辞,回到店里,感到让冯招财逃走,是整个事件中最遗憾的事情,要能把冯招财给解决掉,就完美了。谁能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发现是假银,要是回到部队发现就好了。
虽然没有抓住冯招财,但蔡守信相信,他四面楚歌,是不会轻易再回琉璃厂了,一宝斋也没必要再雇十多个护院了。于是跟小惠商量,把他们打发走。小惠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信送到没送到,而且冯招财还在外逃,先不急着打发他们,过段时间再说吧。”
一天,启明的夫人那淑兰带女儿来家里玩儿,跟小惠学习剪纸。淑兰的女儿爱新觉罗·玉娟比蔡丰小一岁,两个孩子在院里玩儿着。小惠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就在院子里玩儿,不能出去。”见两个孩子点了点头,便回到房里教淑兰剪窗花。
自从蔡守信与启明拜兄弟,共同谋划了那批古玩后,蔡守信深为启明担心,于是花钱在一宝斋后面买了院子,重新装修,做好安全措施,让启明住。这样,如果有什么事大家有个照应。当初启明认为现在都不知道蔡守信参与过此事,如果住在一起,一宝斋也有危险,并不同意,但蔡守信坚持如此,他们只好搬过来。
小惠与淑兰正在剪窗花,荧荧进来。小惠问:“你弟跟玉娟还在院里吗?”
荧荧点头:“他们在过家家呢。”
小惠说:“你说也不知道潘九斤收到信没有,这提心吊胆的。老是把孩子关在家里,也不敢让他们出去。”
过了几天,有位庄户老汉来到店里,伙计看他穿着粗布衣裳还打了补丁,脚上沾着泥,两手粗糙,便从柜台里拿出几个小钱递给他。小惠曾交代过,只要有要饭的上门都要给几个钱,很多要饭的听说这事后都来领。蔡守信感到这样不行,世道太乱,要饭的人太多,善不起。再说店里经常出入要饭的人会影响生意。但小惠却说:“有失必有得,两个小钱可能救人一命,还是值得舍的。再说了,要饭的人也有尊严,他们来要过两次后,一般都不会再来了。对那些天天来要的,我们自然也不会给。”
庄户老汉看看手里的两个钱说:“我找蔡守信。”
伙计烦道:“不是给你钱了吗,赶紧走吧。”
庄户老汉说:“我找蔡守信。”
伙计怒道:“一口一个蔡守信,这是你喊的吗,滚!”
庄户老汉说:“我找他有事。”
伙计说:“有什么事,不就是想多要俩钱吗?”
庄户老汉摇头说:“我不要钱,我有事。”
柴少武过来,见庄户老汉嚷着要见掌柜,问他有什么事。老汉摇头说:“我不能说,我得见蔡守信。”柴少武去向蔡守信汇报,由于蔡守信出去有事没回来,就跟小惠说了。小惠来到前堂问:“老人家,你找蔡守信有事吗?”
“有事,我必须见着他才能说。”
柴少武说:“这是我们老板娘,是蔡掌柜的夫人,对她说一样。”
老人家摇头:“他又不是蔡守信。”
小惠说:“既然这样,少武你给老人家弄点饭吃,等守信回来,问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柴少武小声说:“肯定是要饭的,想多要点儿钱。”老人家的耳朵很尖:“我不要钱,我要见蔡守信。”柴少武让他去吃饭,他不去。让他去客房休息,他不去。他来到店外蹲在墙根儿,袖着双手等。天黑了蔡守信回来,听说有个老头来找他,在门口蹲一天了,于是就打发人叫进来,问他有什么事。
“你真是蔡守信?”老头问。
“我是,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你知道潘五妹的闺女叫什么?”
蔡守信愣了愣说:“你怎么知道潘五妹的?”
老头急了,说:“你就说知道不知道吧。”
蔡守信点头说:“我知道,她的女儿叫柳小妹。”
老头终于欣慰地点点头说:“就是你了。”说着掏出封信来递上,“有个长官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一定要把信交到您手里,说不能弄丢了,不能相信别人,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里。小的走了三天三夜才来到这里。”蔡守信听说是个军官,接过信来一看,发现是潘九斤来的,忙说:“少武,赶紧给老人安排住宿。”
老人摇头说:“不住了,我得赶回家去放羊。”
小惠说:“大爷,这么晚了,明天再走。”
老人说:“不行,我得赶回去放羊。”
小惠说:“老人家您少等,我给您拿点儿钱。”
老人说:“人家已经给钱了,给的还不少,哪能再要你们的钱。”说着拔腿就跑。等小惠再出来,人早没影儿了。蔡守信把信打开,跟小惠分着看。潘九斤在信里说,没想到日夜想对付的人竟然是亲戚……并说要找到冯招财,把他的皮剥了,为潘五妹与柳小妹报仇……
蔡守信叹口气说:“唉,这块心病终于去了。”
小惠说:“还有块心病呢!”
是的,这确实是块心病,只要他活着,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冯招财每次露面都会给一宝斋造成很大的麻烦。蔡守信叹口气说:“你说他冯招财的命怎么就这么大,难道真像人家说的,好人不长寿,坏人害千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