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监怔怔的望着手中的佩剑，修长干净的指尖夹起柔软的毛巾轻轻地擦试着，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自然想不到别人会想方设法的拿他的性命，匡扶社会？哼，开什么玩笑，若不是是因为那个人，他怎会如此心胸开阔的任人宰割？
自从去年梁渠登基后，自己的门庭也日渐喧闹如市。
求贤令？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主上奴役那些术士的另一个法子罢了，双方心知肚明的互相利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今，各国的势力逐渐变得强了起来，那份自持的骄纵在梁渠面前不加掩饰，就连权力被架空的周天子都不愿搭理他。
他竟在人前情不自禁的愤然道：“诸侯卑秦，丑莫大焉。”二十出头的年纪，到底是血气方刚。
他挑了挑英气逼人的剑眉，黑白分明的双眼朦胧的望着手中的长剑，浅浅的勾了勾唇角。
“大人，有位公孙先生求见。”老仆动作缓慢的躬了躬身体，一副恭谨的姿态。
景监继续手中的动作，没有抬头，勾唇轻轻笑了声，声音温和：“福叔，不是平日里汝都会看着情况，将他们打发走么，怎么这次倒是有人入得了汝的眼？”
他听见福叔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郁结的口气说道：“就是这样说，小的看他生的那般丰神俊朗，却没想到是个无赖。”
景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抬起头，望着福叔一脸纠结的样子，就像个偏偏要跟旁人作对的孩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由的促狭道：“嗯……福叔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名冠天下的美人。”
福叔被他说得老脸一红，跨着他那还算强健的腿脚，几步越到案几前，恨恨地将一裹东西往他面前一扔，傲娇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望着福叔那强装镇定的背影，景监嘴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哎，福叔……汝再走吾可就要告诉福婶，汝看上外面那个美男了。”
去而复返的福叔双眼瞠的极大，满头的黑线，伸出的手指哆嗦的指着一脸淡定的景监，双唇发颤，半天才将郁结在胸口的那口气提了上来，重重的哼了声，喘着粗气有些咬牙切齿的道：“死小子。”
景监望着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福叔，抿嘴而笑，就连凤眸中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经意间，瞥到被福叔扔到案几上的那一裹物件，熟悉的感觉让他心头不由一震，顾不得被他调侃的福叔，急忙抓过将缠在上面的封皮打开。
淡淡的羊膻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真实的感觉让他一愣，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目光呆呆的望着手中的羊皮，嘴角不由自主的荡起一抹浅笑。
“福叔，快把那位公孙先生请来。”与以往平淡的语气不同，夹杂了丝丝的急促。
福叔冷眼瞧着他嘴角荡漾着一脸春风的笑容，忍不住摇头，嗞嗞叹了口气，装模作样的抹了把眼泪，望着他哽咽道：“哎，可怜吾这把老骨头了，汝什么时候涨涨工资要的不？”
景监聚精会神的凝视着手中的羊皮，没有理会他，福叔抹了一把脸，掩饰了满脸尴尬悻悻然的离开。
“景大人。”面前的青年才俊微微颔首，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衫，也掩不住浑身的贵气，平淡的语气没有平日里那些人的趋炎附势。
他停下手上不断重复的动作，睨着眼由上至下细细的打量着来人，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王上最梦寐的就是富国强兵之法，敢问公孙先生，何为富国强兵之法？”
公孙鞅被他问的微微愣了愣，抬起头幷没有说话，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景监，但仔细想了想，在心里暗自叹道，也许这才是心胸博大之人。
思索了片刻，缓缓躬了躬身方才淡淡道：“帝道、王道、霸道。”
景监闻言，微微愣了片刻，手上的动作忍不住重了重，将那柔软的羊皮捏出了褶皱。旋即，收拾好略带复杂的情绪，起身，非常注意仪容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缓缓走到他面前，挑了挑眉，唇角微勾带着满意的笑容，微微伸手行云流水般的俯身作揖，温和的语气中稍带些许歉意：“多有怠慢，还望先生见谅！”
看着眼前尚不能算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子，公孙鞅被他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愣，他很自恋的想，即使是钦慕自己的才华，也没有必要行如此大礼，他悄悄舒了口气，想要将那忐忑的吐出来，抬头与他对视，却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闪而过的异样，心头不禁疑惑。
“先生休息片刻，明日便随先生去会见王上。”景监望着他浅笑，沉声道。
目光直直的望着公孙鞅朝着门外走去的背影，他嘴角的笑意刻得更深，微微眯起凤眸，若有所思。他相信，秦国定是可以在诸侯之间势如破竹的，因为，他自然是相信那个人的，不是么？
公孙鞅怀里揣着忐忑，微微弯下腰来躬身作揖，忍不住的用余光瞥了眼坐在案几前，伸手揉捏着眉心年轻男子。
很年轻，他想，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空旷的室内翻阅竹简的窸窣声清晰可闻，他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陈设单一的房间里，听着不规律的翻阅声，很意外，他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透过那整齐的叠放在案几前方的一筒筒竹简，他的目光疑惑的落在了烦乱的秦孝公身上，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似是嘲讽，这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吧。
“汝……就是公孙鞅？”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传来，沉默的尴尬气氛被打破，肯定的语气中没有询问的意思。
公孙鞅闻言怔了怔，低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掩下心中那股想吐槽冲动，这秦国人都这么……傲娇？
“是的，王上。”语气温和恭谨，听不出一丝的不耐，他在心中都在为自己的默默地点赞。
孝公扫视了他一眼，手上继续着翻阅的动作，挑了挑好看的眉毛，漫不经心地笑着问道：“听闻先生聪慧无双，那汝认为改变秦国现状，孤该当如何？”
公孙鞅心中顿了一下，五味混杂，如今这种情况，他本该高兴地，不是么？他整理好有些混乱的思绪，如同往常一样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平缓却又慷锵有力的道。
“尧、舜治国之道实为帝道，禹、汤、文、武治国之道实为王道，春秋五霸之霸道，才是顺应时代，顺应历史的治国之道，富国强兵实乃霸道之根本。”
秦孝公手中的动作一顿，缓缓的抬头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他的身上，神色满是不可置信。半晌，他才放下手中的竹简，微微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的嘴角微勾，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是啊，太久的时间，孤怎么等得了。”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打开，景监看着心情明显比前几日明朗的年轻男子，有些不可思议的微微一怔，提起绣着精致的浮云滚边的裙裾，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梁渠为何如此高兴。”他轻轻笑了笑，亦如往常一般熟练地整了混乱的整案几，语气温柔。
堆积成山的竹简稍稍松动，孝公从里面爬了出来，望着他嘴角扬起一抹优雅的笑容，语气中略带促狭的笑道：“汝当真不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案几前的男子，目光闪烁，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叹了口气才开口问道：“王上相信他么？”
秦孝公被他问的微微一怔，凝视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半响后才沉声道：“相信。”短短两个字，却是慷锵有力充满了无以言表的信任。
景监默不作声的笑了笑，带着些厚茧的小麦肤色的修长手指抚了抚额头，视线落在了充满鸿鹄之志的男子身上，是这样么？他可算是有个交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