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炎之肃然起身,对厉靖存做了一个长揖,面色严峻,声音也带着壮士赴死般的慷慨,坚定道:“能听到王爷如此说,老臣跟随王爷,就算是死也瞑目。”说话间,老泪纵横,竟已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杜炎之能够官拜左相,自然与他的才学和能力是分不开的,三朝元老,功劳显赫,按理说,他对于朝廷皇上应该是忠心耿耿才是。
可是杜炎之却不是愚忠之人,认为既然入了皇家门,便要听信皇家话,对于皇上要百依百顺。杜炎之认为,天下当能人得之,能人坐之,才能为百姓造福,才是使得全天下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对于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厉靖存,杜炎之一直抱以厚望,可是却没有想到被资质平庸且不求上进的厉巍当当上了皇帝。当时厉靖存留下承诺,若是有朝一日羽翼丰满,必要谋反。就为了这句话,杜炎之一直等到了现在。
厉靖存见杜炎之如此,不禁也是起身,连忙躬身搀扶,口中恭敬道:“老师不必如此,若是没有老师的帮助,学生这些年来,也不能有所成就,也便没有今日的想法。”
两人重新落了座,杜炎之向着厉靖存的方向微微探了探身子,道:“王爷可知道,当年确立太子和皇上即位的事情,皇太后在其中,可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厉靖存点点头:“学生知道,当今皇上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其实依照学生来看,也并非是皇太后有意把持朝政,而是皇上实在是——”说到这里,厉靖存停住了话,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
“皇上无能,大权在手,却是不思国事,整日里只知道在后宫的胭脂堆里打滚,表面看来光鲜无比,可惜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些年来,多亏朝中的诸位老臣为他处理国事,才没有出现太多的乱子。近些年来,皇上倒是对国事稍微上了一点心,可是处事方式却令得一些老臣寒心,只知道宠信口蜜腹剑的奸佞之臣。
是非不分,对错不辨,谁说得好听便是听信谁的话,幸好朝中重臣多是贤良,此种风气还没有成大气候,若是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只怕朝中便会奸党横行,惑乱朝纲!”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杜炎之只觉得胸中一股无名火起。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和一班老臣劳苦功高,苦苦维持这个朝廷,但是有些就知道拍马屁之辈竟然也可以扶摇而上,入主朝堂,便让杜炎之不禁恼火。
“老师请息怒。”见到杜炎之如此,厉靖存连忙出言安慰,道:“老师,若是皇上没有如此的作为,恐怕我也不会有这样谋反的心思了,毕竟他是我的手足兄弟。自古皇家之中,手足相残的悲剧比比皆是,我并不想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若是他是一个好皇帝,那么,我便安心做一个好王爷,辅助他成就大事,可惜的是,我当他是兄弟,他却视我为敌手。”
想到王府之中的种种,厉靖存唇边露出一抹苦笑,继续道:“王府不过是分寸之地,却有宫中耳目众多,实在是防不胜防,索性我也不再防,只任由他们来去自由,料想有些事情,他们想要知道的,想法设法都会知道。但是若是我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就算是敞开了大门,他们也未必能见识得到。”
杜炎之轻轻颔首,捋着长长的胡须,道:“王爷做的很好,老臣没有看错人。当年便是觉得你才是天生的王者,事实证明,老臣果然看得没错。刚刚王爷说起宫中在王府的眼线,据老臣所知,王妃便是皇太后安插在王爷身边最重要的一个内线。”
厉靖存轻轻一笑,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靠在椅背之上,神色平静,只是笑道:“皇太后的手,伸得还真是长啊。”
“王爷万不可等闲视之,这个消息是绝对可靠的,”杜炎之的表情很是严肃,“王妃为王爷枕边人,乃是最为亲近之人,若是王妃想要对王爷心存不轨,那么王爷便实在是太危险了。”
“老师多虑了,这最为亲近之人么,倒是有待商榷。”当听到杜炎之说到“最为亲近之人”的时候,厉靖存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若是放在之前,谁说哪个女人是厉靖存亲近的人,厉靖存一定是会嗤之以鼻的,王府中数十个女人对于他来说,无非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让外人觉得他眠花宿柳沉迷女色,就算是王妃欧静双,他也懒得去碰一下。
在司徒璟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担得起在他心目中亲近二字。
可是现在,厉靖存的脑中却是一下子浮现出了司徒晴的脸庞,她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让厉靖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随即,那天因为他察觉司徒晴房中有人到来,司徒晴却矢口否认的事情,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杜炎之并不了解厉靖存的心思,见他脸色微微有变,只道是因为欧静双的事情,让厉靖存受到打击,继续道:“王爷,老臣知道,王妃之事实属意外,王爷也不要对此过多在意。依照老臣的意思,王妃本是皇太后的眼线,太后对她当时相当信任的,若是能够利用王妃和皇太后之间的这根线,对我们成事是大有好处的,只是不知道王爷的意思。”
厉靖存明白杜炎之的顾虑,欧静双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并且还在王妃的位置上,杜炎之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对欧静双还是会有些感情的,就算是知道了她是皇甫蝶月的眼线,也不会忍心利用他来对付皇甫蝶月。
对此,厉靖存只是露出微微的冷笑,道:“老师不必多虑,既然王妃做了皇太后的内应,那么就当为她做出的事情负责。不管她最后落得一个什么下场,都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人必须要为她的行为对她怜悯。”
说话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仿佛在说起一个对自己完全无关的人一般。
在厉靖存的心目之中,本来对欧静双就没有丝毫的情感,早就隐约知道她的动机不纯,因此在听到杜炎之说起她是皇甫蝶月的内线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动容,又怎么可能对她有感情?有如何会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对她心怀怜悯?
见厉靖存的反应如此平淡,杜炎之反倒是微微地怔了一下,半晌才道:“既然王爷能如此说,如此做,老臣便放心了。一开始老臣还担心王爷会寄怀儿女情长而顾忌到王妃,此后的计划,便要做出改变。”
“老师有何计划,不妨直言。”厉靖存现在想的,完全是谋反的大事,当然不会在乎这种儿女情长,况且对方还是一个他没有感情的欧静双呢?
杜炎之点点头,正色道:“朝中大事,一直都是皇太后做主,皇太后才是如今朝政的真正把持者,这一点,王爷也是知晓的。”
厉靖存颔首,目光冷静。
杜炎之继续道:“我们若是铲除了皇太后,便是断去了皇上的手臂一般,以皇上的头脑和城府,到那时,便是全然无法控制局势,皇位对于王爷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
厉靖存并没有讲话,目光微微地显出一抹略带遗憾的神情,半晌,轻轻地摇摇头,叹息道:“我这个哥哥啊,实在是可惜了。”
“王爷——”杜炎之一愣。
“若当初他是王爷,那么现在,又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事情啊。”厉靖存从内心中涌上一种悲哀的情感,厉巍当和欧静双不同,厉靖存可以对欧静双心狠手辣不讲丝毫情感,是因为一开始他就知道欧静双动机不纯,对她早已戒备;而厉巍当却是他的兄长,毕竟在厉靖存的心中,尚有兄弟之情,尽管厉巍当那样对待自己,可是骨肉相残,却不是厉靖存想要见到的。
“只可惜,当初皇太后一手促成确立太子,皇上登基之事。想来皇太后也是为了自己骨肉着想,但是却没有想到此种行为倒是把皇上逼上了一条绝路。”听到厉靖存的话,杜炎之也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如果当初做皇帝的是厉靖存,而做王爷的是厉巍当,那么厉靖存定然会是一个有道明君,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厉巍当则大可以做他的闲散王爷,在女人的胭脂堆里打滚儿,也没有人会责难于他。可是他偏偏做了皇帝,那么便要承担起做皇帝的责任,可若是无能之辈,便不能怪有人欲取而代之。
“皇太后,”厉靖存的嘴边浮现去一丝略带着杀机的冷笑,“若是没有这个女人的兴风作浪,皇庭之内,后宫之中,该会少了多少事情,有的人,也不会徒送了性命。”说到此,声音中略带了一丝苦涩,所说的人,自然就是司徒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