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世矩微微眯眼看向觅尘，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觅尘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探究，只是听他这般说却是心中一纠，漏跳了几拍。
莫名一阵酸涩袭上心头，从前她只知那邹月叶跟自己同年。迟迟没有听到他们大婚的消息，以为那邹小姐尚未行及笄礼，原来竟是已过礼。那为何婚期会迟迟推后，归海莫湛已经不小了呢。
眼前晃过归海莫湛暖意幽深的眼眸，他的话响在耳畔。他说他不会放手，他说在她嫁给莫烬前他不会放弃。难道竟真是为了这个吗？
觅尘诧异看向对坐首席的那个俊逸身影，心中一震，竟忘了回戴世矩的话。
好在此时殿外金磬轻响，司礼官清亮的声音响起高呼道：“皇上驾到，伊罗国公主、驸马到……”
殿内顿时一静，大家依礼起身站好，等那道黄袍身影在殿上正位落坐后，觅尘随着众人一起行山呼之礼。
“众卿平身。”
听到归海印威沉的声音，觅尘赶忙抬头看向大殿上方，正撞上南洛嬉笑望来的眼眸，一身青衣绣竹竟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变化，连面上的表情亦是那般戏谑。
觅尘瞪了他一眼看向他身旁笑意盈盈正望着自己的萨依莎，依旧美丽高贵。觅尘回以一笑，见她右手轻抬在胸前划了一下。那是伊罗国表示高兴的手势，觅尘上次就见萨依莎做过，开怀一笑也抬起右手在胸前依葫芦画瓢比了一下。果然见萨依莎笑地更开心了，还凑到南洛耳边说了句什么，南洛师傅气恼地回头瞪了自己一眼。
“今日伊罗国公主驸马来我海天缔结兄弟之国，朕心甚慰，今天的国宴是为公主驸马接风，也是为祝贺海天、伊罗两国和平而设，大家不必拘谨，国宴开始。朕先敬公主和驸马一杯。愿海天、伊罗永世和平，互通有无，请。”海清帝举杯示意，仰首便饮下了那杯酒。
“陛下所言极是，为两国永世和好，请。”萨依莎开怀一笑，举杯亦饮下了那酒，颇有几分豪爽气势，眉宇间带着一股傲然和高贵。
觅尘莞尔一笑，想起初次见她时的情景。那时自己还道她骄纵，傲慢。后来接触深了才知道，人家伊罗国向来直来直往，根本就不懂什么宛转斡旋，连求人都直言直语，也难怪会被向来重视礼仪的海天人视为傲慢。
此时殿中歌舞齐鸣，众人欢聚一堂。一时间觥酬交错，笑语一片，整个太宣殿沉浸在美酒和丝竹声中。
一支舞蹈结束，海清帝再次敬酒，一面问着萨依莎：“朕听说伊罗国人擅舞，国中人人都会跳舞。公主看我海天舞蹈比之伊罗国如何？”
觅尘挑眉，心道伊罗国便是现代的新疆，新疆舞蹈一绝，女子擅舞倒是从古代就开始的吗？
“相较之下海天舞蹈含蓄，我伊罗舞蹈热情奔放，各有千秋。不过本公主还是喜欢我罗伊舞蹈。”萨依莎傲然昂声说道。
觅尘听到她的话却是心中一紧，暗笑这位师娘看来在海天呆了那么多年完全没有改变，说话这般直来直去，怕是要被视作挑衅了。果然，御座上的海清帝面色微僵，轻笑了一声。
觅尘的想法马上被证实，一个她不认得的官员许是见萨依莎一直漫不经心，神情傲慢现在竟大言不惭说海天的舞蹈不如伊罗国，只见他愤然地站了起来。
“公主是说我海天舞蹈不如伊罗？那小臣倒要见识一下伊罗舞蹈了。”
觅尘看向那站起瞪向萨依莎的青色朝服男子，眉宇间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大概是个新晋的书呆子，想来只是看不惯萨依莎的“傲慢”，倒也不似刻意挑衅。
“本公主这次并没有带舞女前来，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萨依莎轻笑说着，见身旁的南洛向自己示意，茫然地蹙了下眉。
觅尘暗叹，看这样子，怕是她这师娘还没搞明白大殿气氛不对呢。
“就微臣所知公主当年在待月楼一支‘轻衣’舞，倾国倾城，被称为海天第一舞。驸马更是我海天知名的‘琴魂’。微臣有个建议，不如在这大殿之上，如此喜庆之日就由驸马操琴，公主起舞，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如何？”
一个身着褐色低等朝服的小官站起，颇有几分得意地挑衅望向台上的萨依莎。忘形的大加讥讽，全然没看到皇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直到旁边同僚拽他的衣袖，还迷惑不解。
觅尘微微蹙眉，他这话说得已是极为难听，一下子便将师傅和师娘的身份何止贬低了几个等级，让二人献艺，简直就是变相地羞辱。
觅尘望了一眼那暗自得意的小官，心道这人定是刚刚升迁不谙官场世事之人，怕是一心想要在皇帝面前露露脸，如此鲁莽怕是只会倒霉。
今日的国宴是为两国和好，如他这般冷嘲热讽，怕海清帝就最先反感他。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了起来，此时的萨依莎面色也难看了，怒视着那官员，拍案而起。
“本公主诚心前来海天希望缔结友好邦国，这便是海天的待客之道吗？”
殿上的其他几位伊罗国官员也愤愤不平地嚷嚷了起来，大殿之中瞬间便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公主莫要动怒，来人，将这乱言之人拉出去打五十大板。”海清帝目光冷冷道，心中暗恼此人蠢材，他倒是看出那伊罗国公主并非刻意挑衅。
“今日本是两国的好日子，见血不吉。陛下还是饶恕了此人吧，想来大人亦是无心之过。其实在下操琴，公主起舞也并非不可，只是公主如今有孕在身怕是要拂了大家的兴了。不如就由南洛为大家抚琴一首，也算是为两国缔结兄弟之国庆贺，陛下以为如何？”
南洛见气氛弄成这般，轻笑说道。大方的态度，闲雅的姿态倒是显得那些有意看低他的人拙劣低俗了。
觅尘听南洛这般说，暗道他现在毕竟是一国驸马，宴上操琴助兴怕总是会有些以大国之态居之的大臣要说三道四。心中一凛，抢在海清帝开口之前猛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向殿中跪了下来。
“皇上，众所周知，小女曾在驸马座下学艺，小女虽学艺不精但如此盛宴，又恰逢两国缔结友好喜庆之日，亦想微尽薄力，已示庆贺。愿代师傅献曲一首，祝愿海天，伊罗永世和好。还望皇上允小女请求。”
海清帝本就觉得让南洛抚琴有失礼节，又见萨依莎面色不好，正心里琢磨此事该如何收场，此刻听觅尘所请满脸笑意马上便应允了下来。
觅尘叩首拜谢，宫侍们已经忙碌着在殿中摆设好了琴案。恍然间觅尘竟想到了多年前，也是在这里，在这个地方自己一首“一二三四”歌直把当场众臣惊得鸦雀无声。恍然一梦啊，莞尔牵起了唇角。
待到琴案摆设停当，觅尘在侍者准备好的白玉盘中净手，接过方巾试过，亲自燃香，这才在案前款款落座。
微微闭目，轻轻侧首调试丝弦，金灯浮光，她周身仿似自成一格，淡然流动着一层明净清光，几个不成音调的琳琅轻声便消散了殿中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火爆气氛。
大殿中诸声皆静，缓缓退入一方清净天地，觅尘微微一笑，手指轻划，一串清莹的音符瞬间响彻在大殿之上，人们仿似看到了苍茫大地，万木凋零，唯有梅花铁骨铮铮、迎寒傲立。
突然琴音微高，众人仿似又感到了清新寒冷，带着初升朝阳气息的山风，伴着轻盈虚飘的琴音，扑面而来。不知不觉中那清幽的琴音，便已将听者带入一个恬静、安详、远离凡尘的境界。
琴声再变，觅尘闭目扬眉急划琴弦，滚拂手法跳跃琴间，琴音陡然急促刚健。清亮的音色、轻巧的节奏、简洁的旋律，柔中带刚，跌宕多姿，勾画出梅花于风雪中昂首挺立，临风摇曳的动态。
慢慢地琴声渐低，觅尘指法减慢，旋律带有感叹的意味，尾声处袅袅不绝，轻盈舒缓地结束在宫音上，一曲奏罢，回味无穷。一时间大殿之上一片静寂，人们仿佛都还沉浸在方才的一翻冰雪寒梅之景中，直到几声响亮的掌声响起。
“尘儿，此曲何名？”
南洛微带兴奋的声音响起，众人这才纷纷回神。
觅尘站起向海清帝施礼，抬头笑道：“梅花三弄。”
“哈哈，好，好，梅花三弄，甚妙。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尘儿此曲堪称一绝，尘儿的琴艺为师已是远远不及，看来这‘琴魂’是再也当不得了。”
“哈哈，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驸马能教导出如此出色的徒弟亦是一件幸事啊！赐赏！”海清帝哈哈一笑附和道。
觅尘听着海清帝跟南洛打着哈哈，说着吉祥话，对于海清帝的赏赐不置可否。轻轻退归席案，刚坐下便迎上了归海莫啸似笑非笑的眼眸，蓦然间竟想起多年前也是这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