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关东军顾问和新任安保专员的支持,但是这两天陆柏龄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关东军对华北地区事务横插一手的做法让华北陆军部上下十分不满,但是碍于陆军总部的军令,也只能硬憋着这口气。
因此华北陆军部各级军官达成了默契,那就是对关东军派来的长官和同僚一律采取阳奉阴违的策略,令对方表面风光无限,实则举步为艰,有苦说不出。
保定地区的伪军头目大多靠在华北陆军部各实权人物下面,自然也是和他们站在一条线上,桌面上和关东军在华北的代言人陆柏龄称兄道弟,桌面下则干足了釜底抽薪的事情。
加之日寇虽然控制着华北地区,但是官面上讲还是由伪政府统治管理。这样一来关东军派驻到华北地区的人员就更尴尬了,在遭到华北陆军部和华北伪军的抵触后,他们只能一次次地向陆军参谋部递交参本。
可是陆军参谋部已经被南中国和东南亚战线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关东军和华北陆军部的纠纷,因此这些文件就如同泥牛入海,杳无回音了。
直到秦天保在安保准备会议上忽然发难,以及与会各人或明或暗表达出的态度,才让陆柏龄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境地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随后的一系列事情让他验证了自己的判断,在征调保定地区各路伪军的时候,他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几乎所有人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了他的命令,极个别骑墙派人物也是讨价还价,软磨硬泡地把他的命令大打折扣。
与此同时,保定各地纷纷传来了八路主动发起战斗的紧急军情,又是炸铁路,又是拔碉堡,甚至还爆发了几次伏击运输队的中等规模战斗,局面似乎一下子就到了难以控制的程度。
陆柏龄心里很清楚,这些军情十有八九都是冲着他来的,那些伪军头目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现在情势紧急,还是要以维护秩序为首要任务,抽人给他站台的事情就免了吧。
漏屋偏遭连夜雨,就在这时,陆柏龄收到了华北陆军情报部发来的情报,刘宗明北上计划的详细信息已经出现情报黑市上,中统已经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其到达北平。
有趣的是,这封情报正是白鸟鲸亲手送到他办公室里来的,而这间办公室之前是属于隋进的。
陆柏龄看着白鸟鲸似笑非笑的表情,恨不得立刻掏出枪毙了对方,可是他还得礼貌地表示感激之情,然后送这个特地来幸灾乐祸的年轻人走出办公室。
到了这个时候,关东军顾问和新任安保专员也无计可施了,他们干脆来了个一推三六五,把所有麻烦都丢给了陆柏龄,自己坐火车去北平筹备欢迎仪式了。
陆柏龄心里暗骂,眼看着人都要到不了北平了,还准备个狗屁欢迎仪式,再者说了,就算是准备欢迎仪式,那也是北平地方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正当他坐在办公室里手足无措的时候,副官敲门走了进来,说隋进手下的一团长满辉求见。
陆柏龄一头雾水,示意副官叫对方进来。
满辉穿着一身便装走进来,先是朝着陆柏龄深鞠一躬,这才说道:“感谢陆司令召见。”
陆柏龄靠在座椅上,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番,然后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陆司令,卑职前来是有一个消息要报告给您。”满辉毕恭毕敬地说道。
“哦?你说吧。”陆柏龄伸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客座说道。
“谢谢司令。”满辉鞠躬致谢后坐在椅子上,然后说道:“隋司令前段时间遇袭身负重伤的事,想必您都知道了吧。”
“我自然知道。”陆柏龄皱着眉头点了点头道。
“隋司令已经要不行了。”满辉压低声音说道。
“啊!”陆柏龄抬高了嗓门,绷紧面孔不让自己乐出来。
满辉适时地垂下眼皮,望着桌上的金丝楠木笔筒说道:“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隋司令一直待我们恩重如山,因此首要的事儿还是给司令报仇。但是古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隋司令一手创下的队伍不能就这么散了,这样我们也对不起司令的在天之灵。”
“你们有什么打算?”陆柏龄和蔼地问道。
“我们想投靠在陆司令您的麾下,效犬马之劳。”满辉抬起眼睛说道。
“你们为什么不去投奔秦天保?”陆柏龄问道,“他可是你们隋司令的拜把兄弟啊。”
“陆司令有所不知,当初我们司令出走安成县,就已经和秦天保闹翻了。”满辉解释道,“原本隋司令是想拉着秦天保一起干大事的,可是他胸无大志,不愿意离开安成县,我们司令很看不起他。”
“所以你们也看不起他?”陆柏龄笑着问道。
“我们唯隋司令马首是瞻,隋司令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满辉回答道。
“那你们隋司令看得起谁啊?”陆柏龄问道。
“前两天,隋司令一度恢复了神智,他说保定地面上就陆司令能称得上英雄。”满辉露出恭维的笑容说道。
“可是秦天保还救过隋进的命啊。”陆柏龄想了想又问道,“既然他们两个人之间闹翻了,秦天保为何还要冒险去救他?”
“这是他们的私人交情,我们就不清楚了。”满辉低头说道,“再说现在我们考虑的是三千来号弟兄的前程,大家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无非是想搏个功名。”
“隋进还有几天?”陆柏龄探出身子问道。
“大夫说,隋进患了坏血病,大概就是这两天了。”满辉抬起头说道。
“天妒英才啊。”陆柏龄感叹了一声,接着沉吟了片刻,然后换上一副笑容说道,“既然隋司令看得起我陆某人,承蒙弟兄们也愿意跟着我,你说的事情,我原则上同意了。我就提两点,一是不得勉强他们,愿意跟着我干的我欢迎,不愿意跟着我干的,我替他隋进发路费送大家回乡安生;二是所有跟着我干的弟兄,每人发五十块银元作见面礼,军阶每升一级,再加五十块银元,这笔钱今天下午就送到你们营地。”
满辉站起身,向陆柏龄深鞠一躬,然后说道:“陆司令此番盛情,我一定传达给弟兄们。”
陆柏龄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山穷水尽的时刻,竟然是隋进帮他解了围。有了这支生力军,保护刘宗明北上的任务就算是万无一失了。
陆柏龄对于满辉的忽然拜访并非没有疑虑,因此他特地安排隋进那支装备了德国先进武器的精英部队贴身保护刘宗明,而他的女婿兼一团长曹禄长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在外围布防。
他心里很清楚,外围布控要远比贴身保卫要重要得多,一旦外围被渗透,贴身保卫的队伍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堆被动挨打的人体沙袋。
这样一来,他既可以拿用人不疑的漂亮话收买隋进旧部的人心,又能最大程度发挥出两支队伍的战斗力,最关键的是自己还能主动出击,牢牢掌控住局势。
所以当秦天保见到满辉带着两个排的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陆柏龄身后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陆柏龄见到秦天保吃惊的样子,按耐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然后他拍了拍秦天保的肩膀,笑着说道:“秦司令远道而来辛苦了,保护长官的任务就交给陆某吧。”
刘宗明见到陆柏龄的队伍同样装备精良,不由得感叹,想不到两军装备的差距如此之大,这场仗看来是没法打了。
陆柏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刘宗明面前,鞠躬伸手道:“卑职陆柏龄在此恭候长官。”
刘宗明伸出手和他用力地握在一起,表情诚恳地说道:“陆司令辛苦了,弟兄们辛苦了。”
“请长官放心,眼下既然已经到了我们的地面上,陆某可以性命担保,一定会将您安全稳妥地送到北平。”陆柏龄说道。
“这一点,我自然是从未担心。”刘宗明笑着说。
正在这时,半空中仿佛打了个闪,一瞬间照亮了黑夜。就在众人一愣的功夫,秦天保先反应过来,飞身扑倒身旁的刘宗明,同时大喊一声:“隐蔽!”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浪从车站前方传了过来,紧跟着响起了尖厉的哨声。
卫兵们立即将刘宗明、陆柏龄和秦天保团团围在中间,然后快速移动到候车楼,将所有人员驱散后控制住了各个出入口。
过了十分钟,保定火车站值班站长跑了过来,告诉他们车站前方的铁道道岔被炸毁了,只能将列车倒出车站,前往城东的货运站,并从那里出发。
“几位长官,你们是跟着火车过去,还是自己穿城过去?”值班站长问道。
“陆司令,这会儿已经到了保定,您看怎么办?”秦天保问道。
“秦司令,眼下局势危急,你说什么也得帮老哥这个忙。”陆柏龄一边抹着冷汗一边说道。
“我看咱们不妨兵分两路,一来可以迷惑敌人,二来真要是遇到什么情况,指挥自己人也方便得多。”秦天保说道。
“好,兵分两路,兵分两路。”陆柏龄不住点头道。
“您对这里的情况熟悉,人手又多,所以您带人从城里过去。”秦天保继续说道,“我带着我的人押着火车去货运站等您。”
“那刘长官怎么走?”陆柏龄问道。
“我想敌人既然炸了铁路,就是想在城里搞伏击,所以我打算让刘长官跟着我们。”秦天保低声说道,“为了迷惑敌人,我们可以找个人穿上刘长官的衣服,跟您一起走,借以引蛇出洞。”
陆柏龄自然知道秦天保把他当成了诱饵,但是这种情形下,又着实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再说他带着几千号人,秦天保只有一百人,这个差事自己不干也说不过去,甚至刘宗明也会有想法。
于是他点了点头,向秦天保抱拳道:“老弟的一番盛情,陆某日后必报。”
三人商议已定,刘宗明换上了一身铁路工人的制服,跟着秦天保返回列车,而程副官则穿上了刘宗明的制服,跟着陆柏龄钻进了停靠在火车站外的小轿车里。
一阵悠长的汽笛声划破了黑夜,秦天保站在火车头里,望着无边的黑夜,握着抢把的手掌已经被汗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