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沦陷,武汉一下子成了抗日救国的最前线。
一时间,武汉三镇风云突变,一派风声鹤唳的景象。
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富商巨贾,都在加紧转移家族和财富。
战败的阴云笼罩在这个阴霾的冬季。
黄满江这几天心烦意乱,就连吞云吐雾时都心不在焉。
一个月前,他给了蛤蟆关一百斤黄金,让他去搜罗奇珍异宝。
这是他同往财富和地位的通行证,也是在乱世中苟且偷生的护身符。
结果一个月过去了,这一百斤黄金纹丝未动的退回到黄满江面前。
“什么意思?”黄满江沉着脸问道。
“小的没把差事办好。”蛤蟆关低头道。
“你不是一直说有眉目了吗?”黄满江压着声音呵斥道。
“是有眉目了,可是办不了。”蛤蟆关摇头道。
“怎么办不了?”
“太少,办不了。”蛤蟆关看了一眼桌上的红漆木盒说道。
这里面装了整整一百斤的金条,上面还打着中央银行的官印。
“太少?”黄满江俩眼转了转,然后问道,“你还要多少?”
“还要一百斤。”蛤蟆关心平气和的回答道。
“混账!”黄满江挣扎着做起身来,伸手使劲拍了下榻上的方桌。
“黄旅长既然起疑,小的就此别过。”蛤蟆关拱手抱拳,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站住!”黄满江喝道。
蛤蟆关转过身,兀自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站着,就像个抽干水分的虾子一样。
“再给你一百斤,什么时候能办完?”黄满江怒容满面。
“少则三天,多则仨月。”蛤蟆关说道。
“仨月?仨月日本人都打过来了!”黄满江忍不住大叫道。
“此物非寻常物件,能不能得着,还得看缘分。”蛤蟆关不紧不慢地说道。
“缘分?哼!”黄满江气得胸口发颤,但此刻也不好发作。
此刻,黄满江那颗肥大的脑袋正在拼命运转,他必须扭转这个完全受制于人的局面。
“蛤蟆关,来,过来喝杯茶。”黄满江忽然和颜悦色起来。
蛤蟆关一颠一跛地走过去,坐在桌旁,自斟自饮了一杯茶。
“我记得你上次说,想讨周妈做婆娘?”黄满江笑着说。
“谢谢旅长惦记。”蛤蟆关缩着脖子,脸上露出微笑。
“这件事办好之后,我就把她许给你。”黄满江大度地说。
“这个事儿,小的有个主意。”蛤蟆关说道。
“你有什么主意?”黄满江皱眉道。
“要是您今天能赐了小的这门好事,三天后小的就能给您办成大事。”蛤蟆关瞪着一对三白眼,死死盯着黄满江。
黄满江心里咯噔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蛤蟆关敢在这个时候和他翻牌,但他现在除了答应对方的要求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此话当真?”黄满江阴着脸问道。
“如果旅长起疑,小的这就走。”蛤蟆关起身道。
一瞬间,黄满江忽然想起这些年和周妈的点滴往事,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单纯的把她当成一个发泄欲望和恐惧的罐子;到他被迫离开后忽然之间迸发的朝思暮想;再到他卷土重来,在茫茫人海中又一次找到了她。
这么多年,黄满江已经习惯了周妈和周柳柳的服侍,尽管周妈已经不再和他同床,但依然在他的卧房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黄满江遇到过不少女人,只有周妈最懂他。
就连周柳柳,也不及她万分之一。
“好!”黄满江点了点头,仿佛身体里的空气都被抽干净一样。
“那小的就去准备洞房啦。”蛤蟆关笑着说。
“婚房?”
“就是马棚旁边的那间小房,您忘啦,这房是您赐的。”蛤蟆关说道。
周妈侧卧在床上,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肚兜。
尽管房间里放着火盆,她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蛤蟆关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口一杯的喝着酒,眯缝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女人。
当黄满江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妈的时候,她感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
但她没有丝毫忤逆的意思,只是咬着牙,默默流下两行泪水。
“到了重庆以后,你的苦日子就到头了。”黄满江安慰道。
周妈如同一尊雕像,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去准备一下吧,暂时不用你伺候了。”黄满江摆了摆手。
周妈从黄满江房间里走出来的一刹那,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坍塌了。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下取出细软盒。
这是她从离开家庭以后积攒的全部积蓄,也是她最后的靠山。
她打开盖子,眼前一黑,险些摔在地上。
盒子里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财物,还有几件不值钱的首饰。
她不知道,这些保命钱已经被她的干儿子连抽带玩,糟践得差不多了。
一时间,迷信的思想占据了这个愚昧而又可怜的女人全部的思想,她认为这是上天的报应。
于是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佛龛前,跪倒在地,终于放声大哭。
等她哭够了,才看到天色已晚,周柳柳被黄满江留在身边,周德顺依然不知所踪。
诺大的公寓里,只剩她一个人。
黄满江似乎为了避免尴尬,特地支开了所有人。
她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推开厚重的木门,然后朝着院子里唯一一间闪烁着灯光的房间走去。
那里就是她今晚的归宿。
蛤蟆关感觉酒喝得兴起,于是扔掉酒杯,像一只丑陋的野狗,冲向那堆温润白皙的肉体。
周妈感觉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恶心得几欲呕吐,于是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如果闭上眼,她的身体感觉会更加明显。
这是她刚刚下海时,一个姐姐教她的方法。
蛤蟆关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他贪婪地吮吸着每一寸散发着幽香的皮肤,从头到脚,从前到后,如此反复,直到把散发着鸡粪味道的口水涂满了女人一身。
这个年过四旬的男人,已经很知道该如何享受这春宵一刻了。
整整一夜,马厩旁边的那间小房子都亮着灯,直到东方微微发白,才熄灭掉。
李淑平站在汉江茶楼的二层回廊,望着楼下那些形如鬼魅的人游荡在昏黄黯淡的灯火下。
远处的公鸡开始打鸣,人群似乎受到了感染,蠢蠢欲动起来。
李淑平脚下的这条街道是武汉最大的鬼市,三更开业,日出而散。
国破家败,世道凋零,人们为了生存不得已变卖祖宗传下来的宝物。
残存的一丝自尊心使得他们不愿意光天化日之下去集市上出售,所以只好聚集在鬼市上。
人们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只为遮住自己的尊容。
李淑平表情悲悯地看着这些人,就像看着一群山雨欲来时满地乱爬的蝼蚁。
接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于是他点上烟卷,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众生如浮萍,不知归处。”李淑平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淑平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粗布棉袍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己对面。
他身材粗短结实,胸挺背直,天生一副笑脸,头戴瓜皮帽,尽管寒风凛凛,仍然把护耳挂在帽檐上。
“潘先生?”李淑平拱手道。
“正是在下。”男人也拱手道,“久闻李队长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不同凡响。”
“客气了。”李淑平笑道,“潘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为了抗日救国大业,这算得了什么。”潘先生笑道,“倒是李队长甘冒大险见在下一面,好生令人钦佩!”
“现在国共合作,共赴国难,早已不分彼此。潘先生就不要翻老皇历了。”李淑平坐到茶桌旁,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潘先生面前。
潘先生也坐了下来,接口道:“话虽如此,可是打了这么多年,忽然间说不打就不打了,有些人的脑袋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来。”
“毕竟一家在朝,一家在野,这么多年的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李淑平说道。
“唉。”潘先生忽然叹了口气,“李队长年纪轻轻,见识却不凡。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潘先生过奖了。”李淑平礼貌地回答道。
“李队长,潘某此次为何前来,想必你之前略有耳闻吧。”潘先生话锋一转,沉声问道。
“为了建立晋察冀的敌后联络交通线,我知道。”李淑平点了点头道。
“日军占领了华北,并以此作为基地,修建铁路,向前线不断运送兵员弹药,医疗补给。”潘先生表情沉重地说道,“仅第二战区,就已经深感无法承受之压力了。”
“所以,您想从源头掐断水流?”
“我军大概是这个思路,我们和阎长官沟通了此事,他也是这个意见。”潘先生说道。
“可是要在华北打开局面,并且有效阻断日军的运输线,实在是太难了。”李淑平摇头道。
“我们当然心里也清楚,单凭敌后武装基本不可能达到这个目标。可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放手一搏,能有些效果,也比让他舒舒服服地运输强得多。”潘先生说道,“况且,敌后战线一旦建立起来,不仅可以阻延敌军的进攻态势,在情报收集和执行特殊任务的方面也大有益处。”
“若说到敌后渗透,你们可是老行家了。”李淑平笑道。
“过奖,过奖。”潘先生针锋相对地说道,“你们也不遑多让。”
“既是为了抗日大业,我愿意提供一切力所能及之帮助,但有一条,还请潘先生答应在先。”李淑平忽然严肃起来。
“李队长请讲!”
“我手中有一份敌后战情图,这是我们的绝密文件。”李淑平压低了声音道,“自东北事变之后,委员长就密令我们收集东北、华北、西北和华南地区的各种情报,到现在已经八年之久了。”
“噢?”潘先生眼睛迸发出闪亮的光芒。
“这份文件集我们多年工作成果之大成,对敌后抗战应该有所帮助。”李淑平说道,“但我手中只有其中华北部分的资料,而且这些材料也不能尽数交给您。”
“我明白。”潘先生点头道。
“我想清潘先生答应我的是,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情况,贵军绝不能出卖我。”李淑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以民族大义起誓,我党我军绝无第二人知此秘密,无论何时何地,我潘某人绝对信守承诺,绝不将此事讲与第三人!”潘先生庄严起誓道。
“好!”李淑平脸色变得煞白,“我已经将文件放在春光饭店的客房里,钥匙在此。望先生不忘此君子协定!”
潘先生望着李淑平惨白的面孔,心情激动地伸出手,和他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