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怎么来了,没有送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回去啊?我还特地准备了侦探装跟踪你们嘞!”
“你添得乱还不够啊?”撕下整块的胡子,杜月河揉着腮帮,“你弄的这破胡子,我吃东西都碍事。”
“添乱?你你你,欧巴真是过分,人家为欧巴费尽心思啊,又是出谋划策,设计造型,又是准备服装道具,这个面具可是人家亲手做的,本来为了圣诞假面舞会,都割爱给欧巴了啦,还做服务生专门服侍你们,欧巴可知道,那套珐琅彩是人家多么宝贝的珍藏?还有那个套餐,是人家专门设计的,只此一次呀,人家还从客人们先下的单里移过去,不然怎么会那么快上菜,那个西班牙鸳鸯小牛排可是人家亲手给拼到一个盘里去的新菜呢,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欧巴你啊,居然,居然现在说人家添乱,人家,人家不依啦!”白术假着嗓子控诉一番,捂着眼睛背过身去,扭扭捏捏的样子。
杜月河自顾自换好了西装,正系着领带,瞄了瞄白术的背影,“学她很好玩是吧?”
“好玩的好玩的,这妞太逗人了!”白术一下凑过来,喜滋滋地说,“你瞧她一身乔装,比你的还牛,摆明了对你嫌弃得要死,早知道她也是万般不情愿的来,就不给你这身恐龙装遮面了,细细研究一下你的面部表情也很不错啊,胡子遮得够严实的,都看不分明了。嘿嘿嘿。”
“你何必笑得这么——”顿了一下,选了个词,“促狭?”
“啊?”
杜月河作恍然大悟状:“不会吧……你这么积极帮我挡相亲桃花,不会是个Gay,然后看上我了吧?”
“嘿!你想得美嘞,我两三年也坑不到你一回,这次,机会实属难得,麻烦为那奢华套餐付个账哈,享受了各种优待,当然要至尊价哦,嘿嘿嘿。”
只瞧见杜月河对上白术的视线,怔怔地凝视两秒,缓缓把嘴巴张成了个O形。
白术见状,忙开口:“你也别觉得我不够兄弟,我被你坑害的时候可不少啊,怎么着也要偶尔让我给扳回来吧,不然一股怨气积压在胸腹,长久不散,不仅容易得心肌梗死,还有害于心理健康不是?为了哥们儿的身心,你插一回刀放一回血又何妨嘞?”
“你,可是认真的?”杜月河半脸的不可置信。
“认真的啊,怎么啦?你在我这儿吃饭不用给钱啊?想赖掉啊?”
“不是,我知道你向来挺笨的,但是倒没预见有这么夸张。”杜月河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张信用卡,在白术眼前晃了晃,“这个,不是你给我的吗?为了说服我把相亲地点放在这儿,信誓旦旦地硬塞给我这卡,说是你全包,说我便宜不占白不占那是傻瓜。”
白术貌似想起来,之前听说杜月河要相亲,为近距离凑热闹而紧锣密鼓地动员他来,真塞了信用卡给他,而且是硬塞的,当时还一副巴巴结结为八卦和热闹牺牲的模样来着,顿时耷拉脑袋,埋进杜月河旁边的沙发,沉吟着:“我应该设计更加人性化一点的套餐的,人家姑娘是为了出丑,我应该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对面过两条街的大排档买两份麻辣小龙虾和酱肘子,姑娘可以不顾吃相,也能吃得爽快,要是不喜欢,借故发一顿脾气后愤然离去,她也算达到了目的。主要那样便宜啊,先前确实有点得瑟,为了坑到月河的钱而开心地挑了几样不便宜的,真是失策啊失策啊……”
“嘀嘀咕咕的你念咒让时光到回啊?”
“唉,你说你能不能把卡还我,然后自己去付账啊?”
“我是傻瓜,还是你想让我再奉送你一个O型嘴?”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白术跳起来跑了出去,一分钟后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个DV,“我真是英明,你们相亲的过程我都录下来了,独家珍藏版,吼吼,给你设计恐龙装的我真是天才,杜先生,您给个相称的价收购呗?不然这要是流传出去——你懂的哟。”今天要是不坑到一笔,心理太不平衡了。
杜月河却不为所动,起身整了整衣襟,“流传开可就彻底没价值了不是?而且那里面可没出现我的脸,白晓也定不是那样子,说成谁不都行吗?现在是你免单呢,还是我——”晃了晃手中的卡,“去埋个单嘞?你知道,埋了单入了账,就得再加个税费缩水。”
白术不情不愿地挣扎一番,嗫嚅出:“免单。”
哈哈一笑,杜月河把卡抛给白术,笑说:“乖。我走了。”
白晓从“塞纳河之畔”出来,匆匆赶到附近一栋大厦的洗手间去,回家之前必须搞定自己的妆容,不然被老妈瞧出端倪来,接踵而来的麻烦是一捆一捆的。
看着镜子里的“石榴姐”,白晓叹了口气,开始卸妆。恨恨地想,老娘连假发都想到了,怎么就没想到戴个面具呢,也不用瞎折腾地涂了那么厚的粉底了,转念又突然意识到,杜月河一身化装舞会样貌,大概对那服饰装扮也是有兴趣的,万一自己穿了入了他的眼的服饰装扮,不幸被以为志趣相投,从而萌生爱意,再而死缠烂打地黏上自己,这个亲相得就太成功而事与愿违了。想到这儿,白晓心一跳,皮一抖,大大灭了先前觉得不必折腾着涂如此厚的粉底时那份惋惜。
后来白晓回忆,如果当时说自己是女同性恋的话,是不是能一招制敌?再后来听到陈蜀笑说,男人会常常对同性恋女人抱有性幻想,才终于打消了所有对“石榴姐”形象的偏见,不再找更简单、更高效的方案。不过这是后话了。
彼时白晓已换好离家时的行头,浅蓝色旗袍配黑色高跟,披肩头发简单绾起,露出漂亮的颈项,小巧的耳环若隐若现,白皙秀气的脸庞微微一点粉粉的红,俨然一个带点小家碧玉气的大家闺秀。
面对镜子里的转变,白晓突然好奇起杜月河到底长什么样,全身包得够严实,连个脸都没见着,声音倒是好听,成熟里带着稳重,那身板给衣服影响,看不出身材好坏,但是身高还不错,没准换套衣服拿下面具刮了胡子就是个帅哥嘞……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把相亲时的全套临时行头整理出来。诶?反相亲手册嘞?翻了两遍没找到,估计是掏什么东西的时候连带而出掉了,反正如今反相亲计划成功落幕,它也算是功德圆满,寿终正寝。
抱着衣服、鞋子、假发和一些廉价化妆品,白晓从容淡定地走出洗手间,到最近的垃圾桶扔掉,虽然有实属浪费的惭愧,但一定不能留下蛛丝马迹,老妈的脑袋转得不够快,可眼睛是雪亮的。
呼——总算告一段落了,回家!呃,回家还有老妈要对付。
白晓到家时,白妈正敷着海藻泥面膜看情感剧场,听到开门声,哧溜一下奔到门口,顶着魔鬼脸大声嚷:“丫头你回来啦!你看我没有跑去跟踪吧!快跟妈说说,怎么样怎么样?小月河能不能进咱家门?”
“妈你先让我卸个妆啊。”从白妈身侧斜进客厅,白晓转进洗手间,今天真是折腾,一个晚上几次上妆卸妆,幸得这张脸还算耐磨。
再次卸完妆,复习一遍给老妈叙述的版本,回到客厅,白妈直喊“过来坐过来坐”。
“妈,怎不见你对其他事这么热心?比如做饭什么的,还能造福一方人民的胃。”
“咱家不是有你爸嘛。你别说这些,说说我们家小月河怎么样啊?”
“你们家小月河,挺好的。”
白妈乐得合不拢嘴,又道:“啊哟,那小月河对你什么想法?”
“你们家小月河,对我,应该没有想法。”
“诶?”
“是这样的啊,你们家小月河要是对我有想法,肯定是会出手大方的嘛,但是你们家小月河实在很小气,还有点以自我为中心,自说自话都不怎么理睬我。最重要的是,嗯,有点娘来着。”白妈性情豪爽,出手大方,喜交友,爱互动。太小气、自我中心感太强的人,她都不太喜欢,而八尺男儿阴阳怪气的娘娘腔她顶顶接受不了,白晓把杜月河抹黑成这般,想必白妈对此金龟婿已心灰意冷要退避三舍啦。
见白妈沉思,白晓又说:“不过你们家小月河其他地方都不错,人长得还行,家境挺优,学历也好,做事吧,勉强称得上稳妥,从小不是天之骄子也算是先天后天条件出挑的,自我感强些嘛,难以避免的不是?只能说我们俩不大合适,吃个饭聊聊天倒也愉快,你跟杜妈妈说的时候可别乱抱怨小月河呀,一定要委婉,别揭人短驳了面子,就说性情不合适好吧。”万一白妈说得太过分,引得杜月河出面对峙,自己就穿帮了。
“怎么会嘞?当年我见到小月河的时候他很乖巧可爱,这岁月如梭,变化真的如此大?”
“什么?!当年?妈,敢情你认识他们家?”有点糟,老妈可没提前说出这个事儿。
“嗯,当时我还怀着你,梦研——也就小月河他妈,过年带孩子回来探亲——”
“等等——妈你刚才说当时我还在你肚子里?”
白妈点点头。
“杜月河只比我大一岁?”
白妈又点点头。
“呃……”白晓脑海里直环绕着“无语凝噎”,“你见到的小月河不会是乖乖躺在摇篮里睡着的模样吧?”
白妈再点点头,讶然道:“你怎么猜到的?”
“妈你赢了……”白晓扶额,“这事儿就这么着了,你和杜妈联系的时候一定要委婉,委婉好吧,我在此拜托母后大人了!”
“哎呀知道嘞,委婉嘛!”
“我去休息了噢,母后大人请慢慢欣赏情感剧场,女儿告退。”
车库,杜月河停好车,拿出“反相亲手册”,看着清秀的字迹和上面雷人的计划,心情颇好,白晓真是个有意思的妮子。
杜家妈妈向来尊重杜月河的想法,从前交的女友,杜妈看着没什么大的人品缺陷,就都接受了,友好相处,从不急急催他们结婚,空当的时候,也不会唠叨找个女友带回家瞧瞧之类,月河在这些事情上很自在,没受家里多少约束。偏偏前些天得知妈妈给自己安排了相亲对象,本以为是说笑着玩的,没想到过了两天妈妈就拿了一沓相片来,厚厚地装了个信封,让他相看相看,月河干笑几声,便扔到某个角落去,没放在心上。又过两天,白术那小子不知从什么渠道知会他要相亲,摆着看笑话和热闹的心理,颠颠地跑来相邀,加上妈妈态度认真地下了通牒,赶鸭子上架那种不爽被注入对相亲的反感里。
白术说:“你这副皮囊去相亲,还不被虱子们给盯上?别说你会向对方表示清楚,理由要说性情不合?简直比神马都要更加浮云!”所以白术给他准备那套古怪衣服的时候,竟起了愚弄愚弄对方的心思。提前到餐厅,想了想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能让妈妈打破常规,直接插手自己的感情和婚姻,最后锁定到“知性乖巧”上,正思索时,左肩突然被大力拍了一下,一个嗲得夸张的声音响起:“欧巴,你就是杜月河欧巴吧?”
想到这里,月河轻笑出声,白晓居然比自己更胜一筹,本来还有些惊诧,中途越听她胡扯越觉得好玩,最后还给他发现了“反相亲手册”。月河拿出手机,翻到新拍的照片,照片上青春靓丽的女孩搂着爸爸妈妈,秀气的脸上,眸子闪闪发亮,笑容肆意而阳光,真的很漂亮。今天她本是穿上高跟鞋和蓝色旗袍吧,不知是怎样的情状。
月河推门下车,就着手机的光照照脸,打量起反光镜里的自己,嗯,眉眼清晰,轮廓清明,还不错。
“月河,回来了怎么不进家门?”
突然响起杜妈的声音,月河反射性地站直腰身转过来,握紧手机背到背后,紧张道:“妈!你走路怎么没声?”
杜妈上上下下扫了月河几遍,抿嘴轻笑,“怎么从前没听你抱怨过我走路没声?”
“你出现得太突然,差点被吓到。”
“好了好了,快点进家吧。”
松懈下来,月河正欲把手机放进口袋,习惯性地瞟了一眼。“妈!刚给你吓得手一哆嗦,把照片给删了!”这张照片可是他搜出白晓的钱包查看身份证,发现夹在里面的全家福,顺手拍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备个份啊。声音里透着杜月河自己没察觉到的些许急迫和痛惜。
杜妈微微思索,转而眼角的笑意更深,“不是给你个信封吗?里面可全是删不掉的相片。”
月河忽然觉得有点窘迫,窘迫这个词已多年没有造访过他,一时不熟悉,可能脸有点红了,幸好车库里光影暗淡,看不分明。
杜妈善解人意的:“先回屋了。”说完先行走出去。
仔仔细细回忆一番,也没想起之前随手把装照片的信封丢哪儿去了,幸好没有被清理掉。把卧室和书房来回翻检两遍后,在书桌抽屉底层下面的缝隙里找到,估计是扔在书桌边,滑落到地上,在书桌边走动时踢了进去。
推理过程实在狗血,杜月河自己都不想接受,更不想接受的是,自己很多年没有这么上桌下椅地翻找过东西,现今找的竟还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相亲对象,而且,他们俩的情况似乎还称不上“一面之缘”,只能说“一饭之缘”。矛盾老半天,杜月河把一切归结到这个白晓出招太奇,自己好奇心又强,所以萌生出探知欲来,再者,今天接触了白术那小子,智商、情商均给拉低。
抽出厚厚一叠相片,第一张是个婴儿安宁的睡颜,浅色细软的头发还没有长全,眉毛也淡淡的,眼睛轻轻闭起,鼻头小小嫩嫩,嘴巴微微张开,两只小手露出一点点在袖子外……这是还不到六个月的晓晓吧。
第二张是晓晓穿着小肚兜咧着长了两颗牙的嘴巴,抬着头朝镜头爬过来。
第三张是晓晓扎着朝天小辫,穿草莓裙子,低头仔细玩着橡皮泥。
然后是幼儿园和小同学牵着手走出校门,小学开学第一天背着书包,不想写作业翘着嘴唇夹着根铅笔,顶着荷叶拎着小桶举根小竹竿,捧着半瓶子萤火虫得意地笑……中学的夏令营野炊,和伙伴一起蹲在河边洗菜;学校的篮球赛,给运动员分发矿泉水;玩游戏给贴了满脸的便利贴,只露出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大学宿舍里对着锅乘粥,话剧表演饰演一棵树,毕业生穿着学士服……短短却实在地记录了晓晓从出生到大学毕业的面貌,从一个小不点儿慢慢长大再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后面还有一半,看起来都是近期或者不久前的晓晓。
靠在沙发边看书,挽起袖子炒菜,蹲在小花坛边翻土种下一株紫罗兰,笔记本前认真工作……形形色色方方面面,却几乎没有正面的镜头,看起来像是被偷偷拍下的,但同时也很好地保留了日常生活的原貌。
看着相片里白晓活泼丰富的生活样子,杜月河挺被触动吸引。暗自佩服是谁这么厉害,剑走偏锋,不用一贯的正面照或者艺术照做相亲照片,而选了一组成长照和偷拍照。联想一下,能有细致的照片,应该是白晓的爸妈或兄弟姐妹,而这么热心偷拍,只能是白晓的妈妈吧,她们家人的趣味着实不一般些。
杜月河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书桌抽屉,想着改天装进个新相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