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恰蒲丽娜
谁不知道猫和老鼠是死对头呀！过去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自从一只家猫的故事发生以后，我不得不改变我的看法。
一部科教片里需要一些猫鼠结谊的镜头。孩子们给我们送来了各种各样的猫，但都不太适合片子的要求，有的是毛色太浅了，而有的却是毛色太深了。我们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了一只毛色符合要求的猫。其实它只不过是一只很普通的家猫——毛色暗红中略带些灰，就像我们见过的老虎那样，背部、双腿都有显眼夺目的横纹，碧亮碧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导演一眼就看中了，他苦苦寻找的恰就是这样的猫。但是他似乎高兴得太早了。猫是一个小鬼送来的，而猫的真正主人却是一个妇人，她怎么也不愿意她的宝贝儿猫离开她——何况这猫还带着一窝崽。
导演急坏了，他愿意为这只猫向她支付相当可观的一笔钱，希望她能把猫借出来用些日子，并且答应拍完片子就还给她。
“您这猫的毛色非常适合片子的需要。”导演努力说服妇人，“我们也就是拍些猫和老鼠交朋友的镜头，拍完就马上送回来给您。”
“跟老鼠交朋友？”女主人十分诧异，“就为这一点，我都不能给你们。我这猫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捕鼠能手呢。它除了捉光我们家的老鼠，还把邻居家的老鼠也通通捉了。你们倒好，要我的猫去同老鼠交朋友！它不把那些老鼠都吃光了才怪呢！”
像女主人说的，这猫这样会抓老鼠，拿来做演员的老鼠都得完蛋。虽然我不是头一次拿小野物去同猫、狗合拍镜头，但把大老鼠直接放到擅长捕鼠的猫面前，我还没有尝试过。我也对导演说，别要这猫了吧，咱们另找一只，然而他就坚持非要这猫不可。
于是，这捕鼠能手大大小小一家都被送进了动物园。
拍片子的人当中，有一个叫这猫是“祖宰卡里哈”。为什么拿这个名字唤猫，谁也不作解释。从此这猫就叫祖宰卡里哈。
动物园把这猫家族安顿在一个专门的笼子里。
祖宰卡里哈在新环境里，起先表现得烦躁不安。它不停地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始终喵呜喵呜叫着，寻找可以逃跑的出口。它叫累了，就沉静下来，紧挨着自己的小猫崽躺了下来。
过了几天，老鼠运到了。这些老鼠应该可以分散些猫妈妈的注意力。
这些老鼠着实小呢，眼都还没有睁开，绒毛才勉强长全。
它们挤缩成一团，在我的手掌心里蠕蠕地爬动。我站在祖宰卡里哈笼子边想：它不会对这些小东西无动于衷吧？我走进了它的笼子，它一下敏锐地嗅到老鼠的气味，立刻站起来，绕着我的脚一圈又一圈地转，老往我身上爬。它如此渴切地想吃到老鼠，使我想到我手心里这老鼠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这让我们不得不另想办法了。
我们把祖宰卡里哈放到一只箱子里，挪到另一间屋子里去，而把小老鼠同小猫放在另一只箱子里。我们故意让它们彼此看得见却又接触不了。我想：“你去馋，你馋的东西就和你的孩子混在一起呢！”再说，小老鼠的气味也已经和小猫的气味搅在一起，小老鼠身上也有小猫气味了。
我的算计看来没有错。猫妈妈直着嗓门叫啊叫啊，叫了几个钟头。傍晚时分，动物园上演了这样一曲三声协奏，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描写好——猫妈妈扒抓箱壁的同时，不停地在那里大声怒喝；它的孩子也吱吱、吱吱可怜巴巴地叫着；而混在小猫中间的小老鼠却一个劲儿蠕动着，在那里苦苦寻找它们的鼠妈妈。
当我感觉时机成熟，可以把祖宰卡里哈放出木箱的时候，它先是迟疑着、犹豫着扑向小猫，一下躺卧在自己的孩子身旁，全然不顾小猫身边就爬着小老鼠。接着带着享到天伦之乐的满足感，伸直了身子、伸直了腿，闭上眼睛，呼呼地打开了鼾。这是让小老鼠去吮吸猫妈妈的乳汁的最佳时机。我轻轻地快速将小猫都挪开，安置到另外一个地方，而把小老鼠搬到猫妈妈的乳头旁。我把这一切都做得很小心，一点不惊动酣睡中的大猫，所以猫妈妈也就没发觉它的孩子已经被临时调开了。现在爬动在猫妈妈身边的都是小老鼠了。而小猫则由卡佳阿姨在给它们喂奶。
猫鼠的和平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虽然这鼠是大种鼠，可样子确实与小猫很不相同，然而“名副其实的捕鼠能手”对它们的呵护却跟呵护它自己的孩子们一样。它温暖它们，让它们不受风寒，它喂它们奶吃，甚至当小东西们面临危险的时刻，还转而保卫它们。
有一天，祖宰卡里哈和小老鼠的住地闯进来一只猫。
这位猫客个头魁硕，通身漆黑，从嘴边支棱出两大蓬胡子，头上有一块很显眼的疤痕。猫客注视着祖宰卡里哈的窝。但祖宰卡里哈不允许猫客在它床榻边停留，它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卫护它这个特殊家庭的安宁。猫客还什么头脑也摸不着的时候，它已经雨点般地遭了猫妈妈的一顿狠揍。晕头转向的猫客起初还试图进行自卫，后来它发现自己根本不是猫妈妈的对手，就灰溜溜地撤退了。它拖着尾巴，向售货亭方向落荒而逃，深怕被震怒中的母猫再一顿毒打。而我则直忍不住笑，导演跑着指挥抓拍，摄影师成功地捕捉着这天上掉下来的好镜头。
不过要追上母猫是办不到的。他们只拍到了被母猫赶出去的猫客，狼狈地钻到了倒塌的标语牌下，和得胜归来的祖宰卡里哈欣慰的神情。猫妈妈嗅着小老鼠，确信它们都没有受到伤害，就安然地在小老鼠身旁躺了下来。它自己呼呼地打着鼾，任养子们吮吸它的乳汁。它这副温柔的样子，简直很难想象刚才发疯似的奋起捍卫的就是它！
小老鼠长大一些以后，它们就和母猫一起被运往了另一个笼子，那里方便游览者观看。
每天这个笼子旁总人挤人，成了动物园人气最旺的地方。大家都想看看这有违常情的奇观。若到那笼子旁去听听，那么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母猫准是中了邪了，有的说母猫的牙齿准已经被撬光了……但是他们看见母猫为照料小老鼠而张开嘴时，大家又明明看见了尖尖的猫牙是完好无损的。
母猫的女主人乘车赶来。她想要回她的猫。但是她没有带走。她看到她往昔心爱的猫在这样尽心地呵护小老鼠，她绝望地甩了一下手说：
“噢，你们把我的猫给毁了！它原来可是一只名副其实的捕鼠能手啊！”
而“名副其实的捕鼠能手”躺在阳光下，它的身边蹲着许多小老鼠。经我们一再安慰伤心的女主人，说它只是不咬自己奶大的老鼠，不是它奶大的，它是照样会去追捕、去咬吃的。但她瞅了一阵猫呵护老鼠的情景后，觉得说话的人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说的。
可是我们的怀疑是多余的。有一次我们把祖宰卡里哈放出笼子去，让它自己走动走动。它先是贴着笼子走，后来，突然消失了。我们怕起来，以为它跑掉了。可过了不久，祖宰卡里哈回来了，它嘴里叼着一只被它咬死的大老鼠。
祖宰卡里哈神气活现地走近笼子。进了笼子，它想尽办法耐心地把自己的猎获物给了小老鼠。
我怀着莫大的兴趣观察着猫怎样抚弄自己的养子。它高高翘起自己的尾巴，将小老鼠一只一只捉住，一会儿放任它们跑动，一会儿像抛小球似的将它们抛起来，一会儿叼在嘴里，像是准备把它们吃掉。游览的人们担心起来，而猫呜呜叫着，给小老鼠舔起被弄乱了的毛。
它们几乎整个夏天都在一起，直到有一天饲养员忘了关好笼门，老鼠们才跑掉。
于是喧嚣声顿然腾起，震耳欲聋！猫没命地叫，在笼子里没命地跑，四处寻找它的小老鼠，而小老鼠则溜到了地板下，躲在里面不出来。我们想从地板缝里钻进去捉它们，可就是做不到。于是我们把猫放出去捉溜走的小老鼠，让它自己去把养子们一一捉住。我们还来不及打开门，猫就冲出来，钻进了小老鼠们躲藏的角落。它蹲伏着，等待着，尾巴尖儿不停地颤动着。我躲在一边看，看这场逃跑和追捕的戏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要是，”我想，“我不能从猫嘴里及时夺下小老鼠来，我还在这里等什么呢？”我这么想着，就坐了下来，进行连环等待：猫等老鼠，我等猫。我向猫走去……见鬼了，我能来得及救助小老鼠吗？猫一下就能从我手里挣脱，转眼间跑回笼子去。猫恨不得马上抓到老鼠。“完了，”我想，“没戏了，猫会一口一只把老鼠都吃掉的。”但是当真实的情景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了。祖宰卡里哈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转着转着，它忽然躺下，竟给小老鼠喂起奶来了！它躺在那儿，舔着小老鼠！它一边舔着，一边瞅着，像是怕谁从它怀里夺走爱子似的。喂过一只小老鼠以后，猫的情绪好多了，它接着去找第二只喂。而第二只就是不出来，于是它又蹲伏着，又守候着。但是我现在已经不用再为小老鼠的命运担惊受怕了，因为我知道，它不会让自己的养子受任何委屈的。
傍晚，猫把溜掉的小老鼠都一一捉住了，就差一只。这只小老鼠特别胆小，不敢从洞里出来。但是到半夜里，当大家都回去以后，它拼命咬笼子，想回到家里。
现在四只小老鼠只剩三只了。
祖宰卡里哈就和这三只小老鼠生活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天，一到夜色渐浓，猫就把老鼠搂在怀里，让它们在自己怀里感受温暖，让它们分享自己的乳汁。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家庭。如今，要是有人对我说，猫和老鼠是死对头，那么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敌人也是可以转变而成为朋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