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不知何时已经退出病房,巩老许久未动筷,静静地听着巩雪发泄长久以来积蓄的坏情绪……
作为一名将军,一名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老军人,巩老更有资格回答巩雪的问题。可他却发现,没有合适的言语能够打开孙女的心结。
军人,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单单用字面的意思来解释军人,似乎显得枯燥而又乏味。不过,似乎军人也就是这么一群单调而又简单的人。危险的时候最先被想起,安稳的时候,最先被忘记。
巩老想了许久,把一本古旧的笔记从枕头下面抽了出来。
“小雪,这是爷爷从年轻的时候摘抄的东西,你可以看看,或许,能从中找到答案……”
巩雪认得那本赭色封面的日记本,是爷爷书房里的宝贝,从不允许外人翻动。
她双手接过来,神情凝重,“嗯,我会认真看的。”
从爷爷重病联系不到爸妈开始,她一直很困惑,很痛苦,她爱爷爷,爱爸爸妈妈,甚至,还悄悄地喜欢上远方的那个人,可是她爱的人都有个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军人。
他们都是军人。
曾经以为她会如爷爷期望的一样,三年后考入军校,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但,现在,她不那么想了。
她不希望,未来被亲人思念良苦却不得相见,她不希望,成为爷爷永久的遗憾……
回军队大院之前,她又去楼下看了苏莲莲。
苏妈妈蜷缩在连椅上睡着了,苏爸爸坐在墙边发呆。
巩雪把装有食物的袋子递给苏爸爸,“这是面包和牛奶,您和阿姨将就吃点,明天一早我过来。”
对所有牵挂苏莲莲的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晚。
小王送她回军队大院,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她翻开爷爷的旧日记本。
由于幼时所受教育的限制,爷爷写的钢笔字,看起来和刚刚学会写字的孩童所书写的一样,一笔一划,刻板而又稚嫩……
但是,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她随便翻阅了几页,都是上世纪解放初,爷爷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摘抄下来的通讯报道。
基本上和军队有关,和军人有关。
手指触碰到一页凸起,她找到,翻开,一行加重笔墨的题头引起她的注意。
军人是什么?
军人是什么,这不正是令她困惑纠结的问题吗?
爷爷在下面摘抄了一段话。
军人是为战争而生,为和平而死的人,军人是拯黎民于水火,救国家于倒悬的人,军人是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的人,军人是战死疆场,马革裹尸的人,军人是战必用我,用我必胜的人,军人是坚持信念,百折不挠的人,军人是坚守孤独,无惧无悔的人……
她盯着那些生硬刻板的字,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挪开视线……
夏日闷热的晚风一点也散不去身上的焦躁,她耙了耙头发,啪的阖上日记本。
小王侧脸看她,“还惦记苏莲莲呢。”
她能说她不是吗?
不全是为了苏莲莲,还有自己变得越来越糟糕透顶的情绪。
回到家,田姨听说了苏莲莲的事,又是一阵唏嘘感叹。后来田姨才发现巩雪的装束有些奇怪,跟到房间,竟发现小姑娘正对着花花绿绿的卫生用品,仔细地研究用法。
看到田姨愣怔的模样,巩雪冲她无奈地笑笑,“我,不大会用。”
台灯的光线,把她细瘦的身影削减得更加单薄,她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一丝忐忑,一丝尴尬,望着最亲近的人……
田姨的心,噗通噗通,一下子变得心酸难忍……
她叫了声小雪,几步走上去,抱着巩雪的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傻孩子,为什么不跟田姨说呢?你妈妈不在家,还有我呢,我能照顾你……真是傻孩子……傻孩子啊……”
田姨忍不住落泪,为可怜的小雪,为不得团圆的巩家,为医院里重病的巩老……
等巩雪已能熟练掌握卫生巾的使用方法后,田姨已经熬好了红枣汤,里面煮了红糖,热气腾腾的,诱人食欲。
穿着高原送给她的睡衣裤,她抱着小碗,靠在厨房的墙上,陪田姨聊天。
田姨絮絮叨叨的,说的尽是女人要好好保养之类的话题。
巩雪觉得这样挺好,暖暖的、甜甜的滋味,让她暂时忘掉了烦恼……
“铃……铃……”客厅的电话铃声忽然打断她们的谈话。
田姨还在忙着收拾,巩雪放下碗,小跑过去,“我接……”
“小雪,我是高原叔叔!”电话彼端的声音,像夏日里一股清凉的泉水,把燥热不安的巩雪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她攥紧话筒,手指不自禁地抓着衣角。眼光掠过,发现是他买的睡衣,脸上很快腾起绯红的云彩……
“你……你好……”
高原在那边笑了,遥远又熟悉的,琴音般的声音,让她砰砰狂跳的心脏,慢慢有了知觉……
“你还好吗?听副队说,你的爷爷病了,很严重吗?需不需要我在北京帮爷爷联系医院?”他很自然地叫了爷爷,这让她感觉很亲近,也很高兴……
她把话筒贴紧嘴边,呼吸也控制的浅浅的。
“爷爷快好了,谢谢你的关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喜欢叫他叔叔了。
高原也不介意她的称谓,他似乎也习惯了,休假的时候,主动联系远在漠北的女孩。
同宿舍的汪峰今天还在说他是不是又要摧残祖国的小花骨朵了。他给了那没正行的家伙一脚,光明正大地回答说,他这是保护祖国的幼苗,代替副队做好闺女的心理建设工作。
汪峰也是说笑,谁能真的朝那方面想呢?
毕竟,他已经是二十四岁的成熟军人,而小雪,还有半年才到十五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