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烈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轻声告诉徐胜利,“是三个月,团长!”
就这样,徐团长寄予厚望的炮兵连跟着苏利川和高烈走了。
一周后的夜晚,比内陆地区晚了三个月,刚刚踏进初春的驻地,还透着渗骨的凉意。
劳累了一天的徐胜利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勤务兵敲响他的房门,“报告!团长,有您的军线电话!”
谁?
竟然大半夜的打过来。
徐胜利穿着绒裤和毛衣,霍拉一下拉开房门,“怎么不接过来!”他的宿舍有座机,一般太晚的话,勤务兵都会把电话主动转接过来,省得他大半夜的还得往办公室跑。
办公室也不算远,就在楼下。不过,藏西高原的夜晚,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就是这样衣着单薄的和勤务兵说几句话,彻骨的冷意已经钻进了他的骨髓……
勤务兵无法转接是有原因的,电话是徐胜利在军区参加表彰的时候,为他颁过奖的少将,军区参谋长通过军线直接拨到他的办公室,勤务兵也不敢转接了,因为转接的时候,会有提示音。
而无法转接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机灵的勤务兵想到了,首长没睡,你们怎么睡了,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深刻意义。
于是,胡乱披了件军装,腿上仍穿着绒裤的徐胜利夜半三更,冒着透骨的寒气,接起办公桌上的电话。
首长难得好耐性,竟安静地等了他许久。
听着电话,徐胜利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漫长的谈话过程,他偶尔会回应地说一句好,知道了首长,明白了之类的短语。
挂电话前,恢复正常思维的徐胜利猛地想起一件重要到影响前途的大事来。
“首长!高烈不在驻地!”
“他带着连队搞封闭训练去了,没有联络方式!”
良久之后,放下电话的徐胜利,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首长的命令,“去找!不惜一切代价去找!无论如何,把高烈给我带回来!”
徐胜利踱到窗边看着远处起伏叠嶂的山峦,头一次感觉到青藏高原上的夜晚,竟是这样的孤清寂寥……
天上有流星滑过,耀目的光芒像闪电一样撕开漆黑的夜幕,迅速地消逝无踪。
星星的殒灭,似乎也昭示着一个未曾谋面的英雄的陨落,那么的无情,又那么的壮烈……
心,突然变得又沉又痛……
巩老没能看到心爱的孙女考上大学,便带着无限的牵念离开了人世。遵照家乡守灵三日的风俗,巩雪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爷爷的灵堂前,为他老人家最后一次尽孝……
守灵夜,等吊唁的客人、军分区负责丧葬事宜的工作人员都走了之后,巩雪素服跪坐在爷爷的遗像前,等待黑夜慢慢过去……
因为是最后一晚,巩雪格外地珍惜。她早早劝说巩涛去休息,好应对第二天繁杂冗长的葬礼,可是巩涛说什么也不去睡,他说看到自己的爸妈就头疼,想跟他们吵架。
巩雪把身旁铺有软垫的位置给了巩涛,巩涛执意不坐,可是熬不住她过于严厉的目光,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他话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啃着手指,盯着爷爷的遗像,长久地保持沉默……
十四五岁的少年,经历了人生中最残酷的生死离别,巩涛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了,变得懂事、坚强,他和巩雪一起,用瘦弱的脊梁撑起了历经磨难却屹立不倒的巩家。
田姨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小雪、涛涛,来,喝鸡汤!”她把白瓷碗分给巩雪和巩涛,坐在他们旁边,笑中带泪地看他们喝汤。
和记忆重叠的画面里,独独少了风趣的老人,那个时候,老首长总是喜欢用报纸敲敲这个的额头,又摸摸那个的脑袋,笑呵呵地说,有孙万事足!
唉……
好人不长命啊……
“田姨,您劝劝我姐,让她睡会儿吧!”巩涛把小碗还给田姨,小声求道。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再加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找她拿主意,想必,她已经累得心力憔悴了。作为未成年的弟弟,无法替她担当已经深感愧疚,只期望她能好好保重自己,别让爱她的亲人和朋友们,再为她心疼落泪了。
田姨摇摇头,无奈地叹气说:“她要是肯听劝,就不是你姐姐了!”
夜越来越深。
隐约开始升起凉意,巩雪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不知何时已经睡过去的弟弟身上。
仔细地看巩涛,才发现他清秀的眉目和爷爷、爸爸是那样的相像,巩家的男人都有一副好样貌,这在军队大院是个不争的事实。
她想起巩涛睡着之前的问题,他那样困惑地问她:“姐姐,人活着为了什么?”
其实答案很简单。
过程。
哲人曾说,生死必然之间的空白,就是中间的过程,也叫做人生。
一个人活得精彩还是平淡,全看他走过的路,在空荡荡的宣纸上,描绘了什么……
巩涛似懂非懂地点头,他说,爷爷、大伯、大娘就是活出精彩的人吧。
巩雪露出伤感的微笑,巩涛说的很好,但是,那结果,却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如果时光流转,能有机会挽留逝去的亲人,那她会毫不犹豫地向命运说不!
那一夜,夜空出奇的美。
天上的星星,仿佛都变成了有生命的精灵,不停地向她眨眼,鲜活而又闪亮。巩雪相信,爷爷、爸爸和妈妈,就化身在那一片永恒的星河里,用另一种爱的方式为她照亮未来的路……
夜越来越深,星光也变得黯淡起来,这时,南方却升起一颗璀璨的新星。这颗星星,出奇得明亮,她从未曾见过,初见时,却觉得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巩雪黑瞳一亮,瞬时,眼睛里像是落入万千星辉,粲然夺目的惑人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