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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孤儿生涯重作巢(1)

——原日本制衣厂女工陈雪梅女士口述史

【口述者】陈雪梅

【访谈/整理者】顾毓敏上海市鞍山实验中学教师程郁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访谈时间】2011年11月2日,2012年2月4日、4月29日【访谈地点】陈雪梅家【整理者按】陈雪梅,1925年9月生。1941—1945年于日资福助洋行之下的制衣厂工作。结婚后主要在家从事家务劳动,1971年到街道加工厂工作,1980年退休。

从我记事起,我就生活在养父母家,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我的养父是广东深圳宝安南头人,养母也是广东人,所以我们从小都讲广东话。

我的养父名叫陈盘玖,出身很苦。他父亲长期在远洋轮船上打工,要跟船跑到美国旧金山去,一年才能回家一次。养父有个弟弟,他们兄弟俩还很小时,亲生母亲就过世了,他们的父亲又娶了继母。养父的父亲时常托人带美金回来,但这个继母不识字,也不知道这些花花绿绿的外币价值,将这些钱当成废纸贴在墙上。继母对他们兄弟俩很不好,根本不好好照顾,兄弟俩想回到亲生外公、外婆身边生活,但继母又不让。生活十分艰难,养父九岁时带着弟弟跑到深圳宝安码头,到处求人说:“你做做好事带我们到上海吧?”两个小孩蛮可爱的,跑船的人也可怜他们,于是答应带他们来到上海。后来听说: 养父的父亲跑船回来,从窗子边一张望,一双儿子不见了,只看到自己的后妻呆呆地坐在床上,自己千辛万苦赚来的美金被贴得满墙,已成为一堆废纸。他问问邻居,谁都不知道小孩的下落,他又不敢去问前妻的父母,思来想去想不开,向邻居讨碗茶喝,吞下生鸦片就自杀了。

养父兄弟俩到了上海,举目无亲,有一段时间甚至以乞讨为生。过了几年,养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决定学门手艺,四处托人,总算有人肯收容他们学习修船。当时的上海码头有很多船靠岸,有中国各地的船,也有来自美国、泰国的船,航行久了船顶、船舱都需要补漏。做学徒什么都要做,要从最基础的学起,比如学做木工。这样兄弟俩才暂时安顿下来。后来他弟弟到香港谋生,就在那边定居了。

养父学会修船之后,又碰到一位姓潘的深圳同乡,他说做工头才有赚,还答应借点启动资金给他。他便开始自己做“包工头”,到处“招兵买马”,收些工人和徒弟,并出钱借间大房子,里面放些高低床作为工人的宿舍,有修船生意时,便带这批工人去做,广东话叫做开“打挣馆”。“打挣馆”最红火时,他手下工人多至二十多人。为做外国船的生意,他甚至还请了外文翻译。父亲没读过书,但很聪明,后来自学识几个字,还会打算盘算账,所以家里也订了两份报纸,这一点我很佩服他。

养父讨不起老婆,后来与一个妓女结识,没办婚礼就把她带回家了,当时也没有婚姻登记制度,就生活在一起了。他们在武昌路同仁里借了一个前楼住下来,因为一直没有生育,便到孤儿院领养了一子一女,儿子就是我阿哥,女儿就是我,阿哥比我大七岁。

我和阿哥其实也没有血缘关系,我养母重男轻女,更喜欢阿哥,但养父喜欢我,无论到哪里都会带上我,天热给我买西瓜,天冷给我买大闸蟹吃。养父的朋友从外国跑船回来往往带些香水之类,养父都替我藏着,养母为此很不高兴。当时养父每月给我和阿哥各两块银元作为零用钱,阿哥用这个钱去看广东戏,后来谈女朋友,还带女朋友去看。我一点也不喜欢广东戏,就把这些钱存起来。养父是苦出身,规矩很严的,下午四点以前不回来就没饭吃。阿哥去看戏往往回来晚,养父就下令把饭锅泡在冷水里,真的不给儿子吃饭,而养母却偷偷把钱塞给儿子,要他到外面买东西吃。有时阿哥晚上也在外面玩,到9点钟养父就把门锁上,意思是不让阿哥进来睡觉。阿哥对我老好的,我也愿意帮他,就悄悄起来帮他开门。父母睡在外间,我们睡在里间,开门也不容易,要等他们睡着了才能溜过去。一次,阿哥回来睡下,又偏偏睡相不好,半夜里从床上滚到地下,养父听到“扑通”一声,就走进来看,发现阿哥进来了,当即板起面孔问是谁放阿哥进来的,我只好承认是我干的。养父说:“你做的好事,放他进来干什么?”我说:“总归要放他进来的呀,不忍心让他在门外站到天亮。”养父因为喜欢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阿哥后来考进很好的中学。他们学校上课全讲英文,但具体是什么学校我也不知道。那个借启动资金给养父的潘叔也想让儿子在上海学外语,他本来有恩于养父,所以过来一说,养父就一口答应。那个男孩便一直寄养在我们家中,每天和我们一起吃饭,和阿哥一道读书,由于家里地方小,养父就让他和阿哥一起在“打挣馆”和工人住在一起。他父亲常年在海外跑船,每年到上海时会付些生活费和学费。我养父赚钱后,也喜欢做做善事,开几桌饭,让穷人来吃,到七月半时,还会在门口抛一些铜板,引来许多小孩来捡,这时我也挤进去捡,捡来可以买买早餐。

小时候我就想读书,但父母没什么文化,于是我拿着报纸东问西问,人家告诉我一个字,我便记下来,就这么认识了许多字。到了读书的年龄,楼下邻居家的小姑娘去读书了,我也吵着要读书,养父说:“你去问问那女孩在啥地方读书,你跟着去就是了。”而养母说:“女仔读什么书啦。”养父便将我安排到他赞助过的私立小学读书,那个学校在武昌路上的三元公庙里。为此养父母还大吵一场,但这和我不相干,只要有书读就行了。以后又换了几个学校,在三元公庙附近一条弄堂里的启明小学读了一段时间,邻居在客堂间开了私立学堂,叫做培楚小学,我也在那里读过书。我就这样断断续续读书,由于成绩好,当中也跳过级,一直到三年级。

三年级刚毕业,适逢美国人所开的蓬莱路小学口述者称这个蓬莱路小学即北虹中学旧址,位于今塘沽路。而北虹高中《百年校史》载: 北虹中学的前身为法国天主教会1874年在沪创办的教会学校圣芳济学院(St.Francis Xaviers College),后该校将中西部分开,1925年中国分部“又迁至蓬莱路(今塘沽路)乍浦路之交的一所洋房”。(详见http: //bhgj.hkedu.sh.cn/school/index.htm)虽圣芳济学院的分校曾位于塘沽路,但它并不是一个小学,更不是美国人办的学校。招生,当时男、女生都收,也无论家境贫富,我便去报名了。入学前要一个一个面试,考官问问是否懂英文,还问问求学的背景,比如前几年是如何读书的,等等,我们主要是口头回答考官的问题,当然能写就更好了,可以在黑板上写写。我认识不少字,还会背乘法口诀,他们便让我到四年级就读。校舍相当不错,记得起码是两层的楼房,我们的教室在一楼,教室里铺着地板。学校有个很大的操场,有单杠、双杠、铁环等设备,没有室内体育馆,雨天就在走廊里上体育课。我们的课桌椅很好,一张桌子坐两个人,桌面是分开的,掀开桌面能放入书包,椅子也是两张连在一起,要动一起动。主要课程用中文讲课,也有英语课,由专门的英语老师授课,音乐课到专门教室上,里面有钢琴等设备。那个学校还进行过消防疏散演习,警铃一响,学生排好队从消防的铁梯爬下去。

考进的学生学费全免,只收两块钱服装费,由学校发给校服。女孩子春夏秋冬都得穿裙子,不能穿裤子。夏天女孩子穿天蓝色的裙子,配白色的上衣,挺好看的。学生的家境不一样,既有穷人家的,也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小K,比如华茶公司老板的两个子女曾和我同学,那个女孩读书还可以,也不是特别骄傲的。我还曾去他们家玩,他们就住在石库门房子里,里面的摆设也不是十分豪华的。当时男女生数量差不多,一般老师安排一男一女混坐,男女生也自然交往说话,相当开明。我比旁边的男生功课好,他常常要偷看我的作业,我就用书本挡着。我在这个学校也只读了一年,到四年级结束,学校发给我一张肄业证书。由于我功课好,学校还发给我一张奖状,父亲觉得很光荣,买来一个镜框,把奖状挂在墙上。

养父一度与人合伙投资赌场,那个赌场就在南京路永安公司七重天楼上。后来赌场亏本,养父还曾带我去讨钱。那里已有许多债主在排队,我们排在最后,轮到我们时赌场的人说钱没了,叫我们下个月再来。然而过些时大老板逃到香港去了,我家血本无归。

“八一三”事变那年,我十三岁。养父在报纸上看到爱国女子中学应为今爱国中学的前身爱国女学校,始建于1902年,后增设附小,1927年改称“私立爱国女子中学”。1930年在江湾尘园建校舍,1932年淞沪会战中校舍被毁,复又迁至租界南阳路215号继续办校。招生,已经为我报上名,适逢与日本人打仗,把校舍打坏了,我也就没去读中学,真是命不好。我们当时居住的武昌路一带属于公共租界,日本人会进来的,而日本人不能进入法租界,所以我们一度逃到法租界。一座寺庙做好事收容难民,许多难民都住在院子里,我们只能搭个帐篷住下。所有的东西还在家中,养父每星期都要悄悄溜回武昌路的家,急匆匆烧点饭菜再带回庙中。当时上海的租界间有铁丝网,他只能偷偷爬铁丝网过去,而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一旦被日本人发现,是会被打死的。而且回到家中烧饭菜,也要注意不让炉烟飘出去,只能用煤油炉烧。后来我只是陆陆续续读过夜校,校名不记得了,只记得位于昆山路上,但也没学过什么。

日本人也是各种各样的。四川路上有许多日本商店,打仗时中国人逃难,也会去他们店里买点食品,日本商人对中国人还是挺客气的。但日本军人坏极了,当时四川路上有许多日本水兵或陆军,他们喝饱了老酒,就要拦路找“花姑娘”,女孩子都不敢在这条路上走。不光中国人讨厌他们,连日本商人也挺恨军人的。日本人在时大米特别紧缺,一旦有点米卖就要通宵排队抢购,一直排到天亮,每个人也只能买两升米。有一次阿哥去排了整整一晚上的队,好不容易等到早上7点钟米店开门,却被人群挤出来,一点米也没买到。有的中国人到乡下去买米,如果被日本兵看到,他们会用刺刀把米袋刺破,让米洒一地,使中国人白走一趟。许多上海人吃不到米,只能吃“六角粉”六角粉,即玉米粉,因为玉米粒呈六角形,故而得名…

由于打仗影响商业,父亲的修船生意不行了,又要养那么多工人,因此条件就越来越差了。有个邻居在日本人厂里踩缝纫机,有天问我是否愿意进日本厂工作,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我就同意了。那年我十七岁。

那个厂叫福助洋行,旧址在川公路上,靠近四川北路上的群众影剧院。那个厂有四个车间,有一千多工人,每个车间有几十或几百个工人。各车间做各种各样的纺织品,有的制作卖给中国人的衬衫、裤子和羊毛衫,还有的专做给日本军人穿的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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