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仁被仝树枝接回来,直接送进了医院。他得了尿毒症。陈嘉仁虽然进了医院,但他仍然不轻易跟仝树枝说话,不知是愧疚,还是继续想离婚。
那天,陈嘉仁透析结束,仝树枝就出去了。透析后,陈嘉仁感到很轻松,心情也不错,仝树枝回来之后,他竟然主动问她:干什么去了?
仝树枝淡淡地说,他这病不是小钱能治好的,她把房子卖了,估计还能撑一段时间。陈嘉仁不吱声了,这是他给仝树枝和孩子留下的唯一财产了。
陈嘉仁沉默了半天说:我想出去转转。仝树枝说,我陪你去吧。陈嘉仁说,没事儿,反正公安局的也知道我是只死老虎,出去见见日头。
陈嘉仁去了他和婵娟的家,站在门前犹豫不决。他这样贸然地见婵娟,会是什么结果呢?仝树枝枯槁的面容一闪,陈嘉仁坚定地举手敲门。胡小韦从屋里出来,陈嘉仁便愣在门口。胡小韦说:不是十年吗?那么快就出来了?不过,这房子我已经买下,这是过户手续。
这时,从屋里出来个四五岁的孩子,说:爸爸,你快过来,我的车翻了。
小家伙看到陈嘉仁,问胡小韦:爸爸,他是谁?亮亮怎么不认识?
胡小韦说:乞丐。说着就把门关上了。
陈嘉仁笑笑走了。他想,他和婵娟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胡小韦已经升到书记了,他没有猜错的话,胡小韦可能又结婚了。听说他老婆跟人相好,被他逮住了,他就轻松地离了婚。那时候,陈嘉仁还羡慕胡小韦,心想要是仝树枝能跟人相好就好了,他就不用那么挖空心思地想离婚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陈嘉仁离开后才想起来,忘了问问婵娟住哪儿了。于是,他就去了婵娟的美容院。
还好,婵娟正跟客户聊着。他等着客户走了,才进门叫了声婵娟。他原想婵娟准会抱着他痛哭一场。然而,婵娟愣了半天说:你没看见男士免进吗?
婵娟,我是……
婵娟并不等他说完,就朝里喊道:小玲,给他一块钱让他走,这年头要饭的都要钱了。
这回,轮到陈嘉仁愣了。小玲说:老板,物价涨得真快,昨天那个要饭的你只给了一毛钱,今儿改一块了。
陈嘉仁转身走了。
大概走了五十米远时,那个叫小玲的姑娘赶上来说:唉,我们老板心情好,刚刚谈完了一单生意,她说,算你幸运,讨个彩头,非把这个给你。
一个红包。
陈嘉仁想,婵娟给他的肯定不是头彩的现金。
他打开看,果然有一百元钱。还有一张亲子鉴定的复印件。是胡小韦和一个叫亮亮的小孩的,鉴定结果:判断有血缘关系。
陈嘉仁想起来他在胡小韦家见到了自称亮亮的男孩。
陈嘉仁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让他感到有些突然。婵娟怀孕时还信誓旦旦地跟他一辈子,却是怀了胡小韦的孩子。他当时还为自己的怀疑感到愧疚。想必那时婵娟就知道不是他的孩子,才故意哄他的。天意!陈嘉仁想起了吕不韦,可惜胡小韦不姓吕。
陈嘉仁经过了牢狱之灾,情绪竟然也没有太大的波动。他走到到医院大门口,又想起了小西湖。便来到了他和小西湖的家。他是因为小西湖不愿跟他去流浪,才进了监狱。如果不是小西湖的羁绊,他也许早就逃窜在外了。
他来到了小西湖的家门口,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拎着一袋垃圾出来。他问:小西湖是不是住这儿?那女人说:什么小西湖大西湖的,这儿从来没有这个人。这房子她是通过一个亲戚买的,手续齐全。
陈嘉仁不想让仝树枝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就在病房楼下坐着。他不知道将来怎么办,他想就这样死了算了。他像一条狗一样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重要的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且不说这种穷困,他要是能自食其力还好。可现在,他完全靠仝树枝活着。仝树枝把房子也卖了,只靠“低保”生活。他过去做过的那些事,像垃圾里的玻璃一样装在她心里,不仅刺得她血泪斑斑,还有病毒污染!其实,她完全可以提出离婚的。她为什么不提?就是不离,她也该表现出一些不屑和谴责。然而,她竟然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个女人生就是他的克星。每天面对一个你愧对的人,面对一个你曾经伤害、她又大度接纳你的人,面对一个你连面都不想见还不得不连累的人,还不如死了。于是,陈嘉仁走了。
陈嘉仁出去后,仝树枝就去了孔主任的办公室,想咨询一下这种病的情况。孔主任就是那个孔儒生,他早已不在乡医院当院长了,调到县医院当了肾病科主任。他听了仝树枝的话,欷歔不已。想当年,他们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陈嘉仁官当大了,他们来往得就少了。陈嘉仁的情况他也听到一些,只是没想到是这样。这可是个无底洞啊,倘若他还在位,也许没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办法。就是有办法,你恐怕也实行不了。孔儒生望着这个黑黄瘦弱的女人,暗暗称奇,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呢?
仝树枝说:你说说看吧,办成办不成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也帮不了什么忙,医疗费的问题,医院里有规定,我不当家。这不同我在乡里当院长的时候。要想治好这个病,只有换肾。
换肾,得多少钱?
如果有肾源也得十来万吧。
肾源是啥?
就是如果有人愿意捐肾,不要钱。
哦。
最好是有血缘关系的。
血缘关系?
兄弟姐妹,父母儿女。
哦。
孔儒生说:只要我能做的我会尽力。嫂子,生死有命,还是顺其自然吧。
仝树枝要了孔儒生的电话号码,就离开了。她回到病房,陈嘉仁还没有回来,她想,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于是,她便下了楼,没有见到陈嘉仁,心里顿时有了不祥的预兆。
七
仝树枝去了金水河边,她知道他可能会来这里。果然,陈嘉仁正在金水桥上,他一只胳膊抱着桥栏柱,一只手抓住桥栏,身子趴在桥栏上准备往下跳。仝树枝抓住了他的衣服。
她只轻轻地说:该回去吃药了。陈嘉仁吓了一跳,看是仝树枝,凄然一笑说:你怎么来了?
该吃药了。仝树枝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她不能把话说透,他需要这种淡定。其实,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非常敏感而脆弱。
回到病房里,把陈嘉仁安顿好,仝树枝就去找了孔儒生。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她跟孔儒生说:孔主任,拿些药俺先回老家去,这里的费用太高。需要透析时,俺就在老家医院。
孔儒生说:那里的条件不行啊。
凑合吧。
陈嘉仁听说回老家,心里反而觉得更坦然些。他还真想回老家。他在位时老家的房子翻修过,收拾收拾还是不错的。农村人不像城里人那么势利,出事儿也好,不出事儿也罢,陈家庄没人嫌弃他。
仝树枝把老屋子收拾好后,就去了陈嘉仁的弟弟陈嘉义家。陈嘉义早年在供销社上班,还是通过她老父亲安排的。后来供销社倒闭了,陈嘉仁给他找了一个事业单位,他嫌工资低,回家承包了一个鱼塘。现在,他们日子过得也不算差。陈嘉仁的事儿,想必陈嘉义不会不管。
陈嘉义看仝树枝来到他家,非常意外,他说:嫂子,你咋回来了?
你哥也回来了。
我哥?他出来了?
是的,他得了尿毒症。我来就是跟你商量你哥的事儿。你哥的病要治好得换肾。
换肾?我,我的钱也不多啊。
不是钱,而是肾。人家大夫说了,得兄弟姐妹,父母儿女的。咱爹娘都不在了,有血缘关系的也就你们哥俩了。我过来跟你商量商量。
陈嘉义听了仝树枝的话,就不吭声了,他本想她不过是借点钱,也好说,他就是不当家也能筹些。这肾的事,就是他愿意,他媳妇花桃能愿意吗?
见陈嘉义不说话,仝树枝就跪下了。她说:兄弟,只有你才能救你哥,你哥没出事的时候,对你们也不薄,这世上就你们哥俩最亲了。
陈嘉义眼泪汪汪地说:嫂子,你先起来,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跟花桃商量商量。
他们正说着,花桃就回来了。进门就说,哟,嫂子啊,你回来了?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啊?快起来说话。
仝树枝就把情况跟她说了。她一听就急了:我说嫂子,人生由命,富贵在天。俺嘉义就是个穷命,享不了恁大的富,也不受恁大的罪。这不割肾他们弟兄俩还有一个,如果割肾割坏了,说不定弟兄俩都没了。俺哥要走,也不能拉着他兄弟垫背吧?
仝树枝听了这话没有吭声,她知道跟这个文盲弟媳妇是说不通的。
见仝树枝不说话,花桃又说:嫂子,你可是菩萨心肠,俺哥做了恁多对不起你的事,你还给他换肾。若是换了我……她看一眼陈嘉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就换了一句话,若是换了我,给他治治也算对起他了。剩下个病壳郎子知道回来了,早些时候……
站在一旁的陈嘉义听花桃越说越不着调,就打断了她的话,说:好了,好了,别胡咧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