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到了村室,支书柳宏新在村室门口翘首期盼。
他拉着我的手说:战胜叔,你咋才回来啊?
集上人多,又出了点事儿。
小郝跟柳宏新说了刚才的一幕。柳宏新笑着说:有战胜叔跟着,柳家集平蹚。
这村室原本是柳老歪家的祠堂,那年计划生育检查,要求村室达标,老房子就重新盖成明三暗五的大堂屋。这房子的檩子,还有我干娘那片树林的几棵树呢。
我看到柳宏新着急的样子说:咋回事儿啊?你咋也搅进去了?
柳宏新说:这不是新农村建设要活跃农民文化生活吗?去年文化厅就给咱批了一个文化大院。你走那儿也看到了,已经完全竣工了。
还不错。
是啊,国家拿钱盖的,都是统一样式。前段时间,上面不是来验收了吗?国强叔带队来的。我给他们汇报将来的文化活动计划,说为了活跃群众生活,计划下个月要请剧团唱戏,谁知道他竟然汇报到了部长那儿。县里正赶上“文明城”验收,部长就汇报给罗书记。罗书记一听很高兴,就让总结经验,上报材料。
村里请唱戏,咋又连上你司令奶奶了?
其实说唱戏,我还是听铁锨叔说的,咱村哪有钱请剧团唱戏啊?
咋又和你铁锨叔连上了?
不是说司令奶奶今年八十四嘛,损头。过生日要唱戏,铁锨叔找我,想在文化大院搭戏台。开始说,是要请剧团唱。我说他搞封建迷信。他说啥迷信不迷信,他们出钱,大家听戏。我想也对,唱戏确实是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当时也就是说说,你知道司令奶奶想一出是一出,不一定是真的。那天乡里开精神文明建设会议,要求汇报典型,上报市里。平时就没有搞过,哪有啥典型啊?所谓的典型都是包装上市的。别的村汇报时,我的灵感就来了,就把铁锨叔说的唱戏的事儿,加工加工汇报上去。
你报上去就算了,反正也没人看材料。咋整出四个班子了?闹恁大的动静啊?
嗨,都是司令奶奶自己闹的。她一听说唱戏要花很多钱,死活不同意,又说自己唱。你想啊,八十四的老人,自己要去登台唱戏庆贺生日,这不是新生事物吗?我敢说,全中国也没有一个,我觉得这里有些新闻价值,就跟国强叔说了。国强叔也觉得很有创意,又加工加工汇报给宣传部长。宣传部长加工加工又汇报给罗书记。到了罗书记那儿,这故事就精彩多了。于是,罗书记拍板说:老太太唱戏那天,四个班子都参加。一是表示对老人高寿的祝贺,倡导尊老爱幼;二是倡导精神文明,清醇民风;三是作为“文明城”验收时的一个典型加大宣传力度;四是市里精神文明建设开表彰大会,作为典型材料交流;五是作为新农村建设中一项内容,现在全国新农村建设正掀高潮;六是借机调研群众文化生活,视察文化大院建设情况。这一二三四五六的一提炼,可就上升到政治高度了。还能不惊动四个班子啊?你想啊,咱柳家集啥时候惊动过四个班子啊?除了那年我爹当政时,出动几百干警治理那几个上访闹事儿的之外,还没有闹过恁大的动静。这一段时间,我就一心一意地筹备这个事儿。大院里东南角上的院墙塌了一个角,我亲自带人去垒的。
新院子还没有用,咋就塌了?
这不是咱的事儿,反正是国家拿钱,咱也不好监督人家,听说是省纪委的一个亲戚承包的工程,后来又转包的,转包的又转包一回,到了人家盖房的手上,赚钱少了,就偷工减料呗,谁也不会做赔本买卖,塌了咱就重新修。我刚刚把院子的墙拾掇好,就去找我铁锨叔,他说:她不唱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国强叔天天给我打电话,指挥会场的布置,连舞台两侧的标语都是他亲自拟的,他还让我联系热气球、喷雪、碎彩纸,反正咋热烈、咋热闹咋整。他料定这事儿一定会起轰动效应,县委办公室的隔一天来一趟,乡里单书记和乡长天天来,还专门派了一个副书记蹲点督阵。我上任以来,还没有见过恁多的领导,我正高兴着呢,她突然不唱了。你说,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你把车停这儿吧,前面不好走,咱走着去吧。
好的。小郝,走,咱一起去吧。我跟小郝打招呼。
小郝说,我还去吗?
你一个人在车上啥意思,一块儿去看看呗。
你干娘不会骂我吧?
她骂你弄啥?
你不知道啊?
知道啥啊?
柳宏新说:战胜叔,咱赶紧走吧。
我知道这事儿柳国强一掺和就热闹了。
柳国强在柳学成任上,虽说俩人是同学,也不咋来往。上辈人彼此有成见,孩子们自然也有了隔阂。到了柳宏新这任上,关系就改善了。也许因为他有文化、思维活跃、容易沟通,加之柳国强是宣传部长,县里乡里信息比较灵通,对柳宏新肯定有帮助。柳宏新跟他联系得多了,感情肯定不一般。
柳国强、柳学仓、柳学习是当时柳家集考上高中的三个人。柳国强和柳学仓考上了大学,柳学习高考落榜,回家务农。后来柳学习当了民师,再后来又转了正,现在是柳家集小学的校长。柳国强原先也是教师,通过父亲柳大牙的关系,抽调到县委办公室。由于材料写得好,就去宣传部当了副部长。再后来听柳大牙在集上说,他儿子要当部长了。柳大牙的女人还去了我干娘家里炫耀儿子给她买的大彩电。前几年,柳大牙又说他儿子要去交通局当局长,县里书记都答应了。说柳部长说了,当了局长就把柳家集大街小巷都修成柏油路。大家都翘首企盼着大街小巷都成柏油路,结果,直到他带队回柳家集验收文化大院,“副”字还没去掉。可见,他也不太如意,不知道是不是想通过这个新闻捞点升迁的资本?反正听柳宏新说那话味儿,他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全都搬出来了。
我说:你咋不叫柳国强回来做工作?
不瞒你说,叫你回来也是国强叔的意思,他知道司令奶奶听你的。不然,我哪有恁大的能量指挥教育局啊。
是啊,我正纳闷,教育局长咋会知道我这个小小的中学教师呢?
柳宏新说:战胜叔啊,你可得救救我。不然,我可惨透了。本来我这两年回村也没有干出什么政绩,你知道咱这里的情况,原来规划的旧街改造因为几个人上访,半途而废。乡里怕上访,觉得这么远也不能给乡里抓面子,还捅娄子,不如不搞,硬是让停了。农业合作社因农民不守合同,解散了。我原来计划筹建农资大市场,因为土地问题还没有得到批准,即使批了,资金也是个问题。还有,我原想,让在外工作的、街上做生意的捐些钱,把咱街里的路修修。我上任后就去找了柳学仓,我想他是市交通局的副局长,街里的那点路修修不成问题。结果,不是想象的那样。人家对家乡感情啊,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搅和一起了。他爹柳大傻的骨灰虽然已经埋到了老坟院了,估计他不会再回咱柳家集了。他把老娘也接走了,我倒是见到了他家的老奶奶,老太太很想回来,可是她连自己的家都当不了,更何况儿子的家了。柳学仓说的都是原则话,我也无话可说。反正,我觉得不是我回来时想象的那样,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好多时候,我很无奈,也很困惑。我本来计划借这事儿做点文章,小窟窿掏大螃蟹,结果又出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