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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君臣磨合

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公元前179年)

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刘恒即位,是为孝文皇帝。后世称汉文帝,史家对他的评价很高,直追“鸟生鱼汤”,是个好皇帝,不是个差劲的皇帝。在中国历史上淘换个好皇帝不容易啊!

汉文帝是个好皇帝,原因我愿意总结成这样的:因为他是被推举上台,说得再夸张一点,是民主评议民主选举的,所以他才是个好皇帝。靠打天下做上皇帝的,没有朱元璋就没有大明朝,肯定是老子天下第一;靠投胎正确做上皇帝的,天下第一肯定是老子,君权神授,老子第一,绝对牛,所以就会视臣属如草芥,待百姓如刍狗,所以,他们中间偶尔出现个说人话、办人事的皇帝,我们就得感激涕零,感谢老天爷。

汉文帝执政的合法性虽被确认,但心下不免惴惴,加之本人没有骄逸性格,所以对待大臣优礼有加。

新君登基,特别是像汉文帝这种情形下登基的,君臣相处,一定有个特别的磨合期。陈平这个老滑头,把磨合责任交给了老粗周勃。“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我们不能就此说老周没有涵养,人嘛,到了这个份上,还能夹住尾巴,那他就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人妖。

老周只要不是人妖,君臣之间就有毛刺了,怎么磨合?

这时,强人袁盎上场了。

袁盎的老爹“故为群盗”,估计和刘邦差不多,老流氓一个。袁盎曾经在吕禄门下做舍人,这么强的一个人,吕禄被清洗,也没见他出面护主,不知是吕禄不会用人,还是袁盎看情况不妙耍了滑头。要说起来,袁盎是标准的吕党残余,即使没有丢了小命,政治上也走到尽头了。但是他哥哥在朝廷做官,他又被推荐做了中郎。当时的官员要么是军功世袭,要么是举荐,举荐肯定是在小圈子里进行。

袁盎这个人,不好定评。眼睛毒,嘴巴刁,胆子大。正用是正人,邪用是邪人。以才智逞于世,有点战国士人风度。

袁盎对文帝说:“粉碎吕党,是全军全国人民的胜利,当时正好老周担任太尉,该着他立功。灭吕党的功劳不能光记在他一个人身上,应该归功于集体。老周这个同志,现在有点骄傲啊,把高皇帝戒骄戒躁的教导忘得差不多了。您现在是绝对正宗如假包换的大汉天子,对老同志们不能太谦恭了,每天下课,你老用一种饱含感激的目光送他出去,这样会娇惯坏他的,不利于他们老干部保持晚节。”

皇上一听,对啊!

袁盎的话,是一个极有力量的楔子,在政治生活中,这样的楔子楔到哪里,哪里就会有裂痕。挑拨离间,只是挑拨而已,哪有往里砸个楔子劲大?

我们看看王夫之怎么评说这件事。

“诚以安君之谓忠,直以正友之谓信,忠信为周。君子周而上下睦,天下宁矣。周勃平诸吕,迎立文帝,而有德色;非有罔上行私之慝也,不学无术而忘其骄耳。袁盎与俱北面事君,尊卑虽殊,固有同寅之义;规而正之,勃岂遽怙而不改。藉其不改而后廷折之,勃过不掩而文帝之情亦释矣。乃弗规弗折而告文帝曰:‘丞相骄,陛下谦让,臣主失德。’斯言出而衅忌生,勃之祸早伏而不可解,险矣哉!

“帝之谦,非失德也,尊有功而礼大臣,亦何非太甲、成王之盛心;而导之以猜刻,此之谓不忠。谅其心之无他,弗与规正,而行其谗间,此之谓不信。盎之险诐,推刃晁错而夺之权,于勃先之矣。小人之可畏如此夫!

“乃抑有奸不如盎者,浅而躁,褊迫而不知大体,击于目即腾于口,贻祸臣主,追悔而弗及,非盎类而害与盎等。故人主之宜远躁人,犹其远奸人也。则亲亲尊贤之道,其全矣乎!”

王夫之认为袁盎的做法不符合君子之道。正确的做法是袁盎应该先去提醒周勃,如果周勃不改,再提醒文帝不迟。这是第一层意思。

第二,王夫之认为袁盎的话会导人向恶,教皇帝学坏。皇帝有礼貌多好啊,非要教得他心存猜刻。老王是明朝人,明朝的皇帝几乎个个天生猜刻,老王深有感触,故而发此喟叹。

第三,袁盎还属于深刻持重的小人,如果是遇上浮躁的小人,到处钉楔子,国家的政治一定会到处走风漏气。

我以为,王夫之讲的第二点,值得探讨一下。皇帝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好品行的人?或者说,本来品行好的人一做皇帝以后,为什么就变得残酷暴虐?文帝本是生性谦和的人,为什么也很快端起了架子?只是因为身边有袁盎这样的人吗?

强权政治的核心秘密其实可以由此看出。权力,权力,只有权力才是这一切的缘由。权力来自于强力,甚至暴力,所谓强权政治,强而后有权。夺取政权要暴力,要刺刀见血,维护政权也是如此,权力就像一块肥肉,不论是豺狗还是狮子,享有它的时候,必须要防范周边出现的争夺者。“上礼之恭,常目送之”的目光,终会修炼成虎视眈眈。只要有利于权力稳定,皇上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愿意去做。至于有没有一个叫袁盎的人在旁边提醒,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现在人们常说,权力是腐蚀剂,可以让一个人腐败堕落。我认为,权力甚至是一套模具,可以重新塑造一个人,当然是一个冷血的人,不管他以前品行多么优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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