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友怒
“你做这件事,获侯爷允准了么?”
“我与侯爷只是各取其利,我并没有说过要事事听从侯爷。”
“你除了事事听从,别无选择!”
“……这件事,于侯爷有利无害。”
“指婚旨意已下,在这当口,此人若有恋花眠草的不轨行止传扬出去,指婚必定取消,而侯爷所有安排也被你破坏,侯爷不会饶了你!”
“皇家若知讯,除了取消指婚,还会降罪给他,这不正称了侯爷的意?”
“谁说侯爷要降罪给他?侯爷要降罪,还轮得到你?至少在现今时候,侯爷只想他安生活着……”
一门之隔,话音从无到有,从低到高,对话的两个人火气愈盛,气氛渐僵,正至这当口,啪啪拍门之声响亮介入,“蝶仙姑娘,醒春山庄的人来接元庄主了。”
“……元庄主?”门内应者语声略含迟疑,“元庄主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你——”另一个在场者气结,但又适时压下恚涌到喉口的高声。
“蝶仙姑娘,除了醒春山庄,还有……官府来的人,您还是开门罢。”敲门的花坊杂役也是硬着头皮,两面都不敢得罪的差使,难坏了他们这些虾兵蟹将。
“官府来人?我犯了什么王法不成?”
“在本将军把这扇门踢烂以前,你最好能把门打开!”门外有冷峻声调透入。若门内人能透门视物,也会发现他表情骇人。
蝶仙认为这出戏唱到这里,虽然并未按最初设想的戏情一一上演,但结局,也似如己所愿,可以了。“原来是柯将军来访,请容妾身起身着衣,迎接将军。”
起身着衣。她故意将话说得暧昧,又让外面人听得清楚,最好能广而宣之,让这位要娶新妇的元庄主的声名更上层楼。
当她掀开层层垂帘,拉开门闩,放门外一群人进来时,她对面椅上的汉子已然不见,原无一物的绣榻上多了另一个男人的昂藏躯体。
柯以嗔凛着脸,每步跫音都仿佛灌着雷霆万钧的咆意迈到床前,抬臂薅起元慕阳衣领,“你也开始学别人醉卧花丛,是成心羞辱以欢对不对?你不顾她的面子,连我的面子也不给,你……”
蝶仙姗姗行近,玉笋十指掬一个青花瓷碗,内盛药汤,“元庄主酒醉未醒,将军还是请元庄主喝下这碗醒酒汤,再来叫他罢,元庄主他……”
不成想,便在此际,元慕阳面上逞现苏醒之势,眉峰皱了几皱,及待他垂睫上掀,一双墨玉般的眸全然启开时,蝶仙遽然怔住。
元慕阳眉心逞惑,“以嗔?你怎会在此……东杰呢?他……”
蝶仙向旁边小婢暗施眼色,小婢会意,上前笑道:“庄主,季大夫就在隔壁躺着,他同您一样,也醉倒了。”
“元庄主,蝶仙实在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您和季大夫都是蝶仙敬重的人,怎么会……”她眉间有怯,目里有泪,欲语又迟,欲尽还休,端的是惹人怜爱。
此话此态,可给各方各样理解。
在柯以嗔,在原有的认定推动之下,只当她是欢好之后向男人诉诸情愫。
在元慕阳,想及进这室内后所受暗算——季东杰酒醉之气气即为迷药之气,在眩晕来袭时,后脑又受物击,加重眩晕进程。听她话后,也可理解她亦受人所制,身不由己。自然,前提是并不知她底细。
柯以嗔不是一个能轻易湎于女色的人,见这如此娇容,火气对她也一时难以勃发,只得找好友开刀,“元慕阳,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不然……”
元慕阳拨开他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指,“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蝶仙姑娘,请喂一碗醒酒汤给东杰,扶他出来。”
“早就醒了,外面好吵,吵得人如何睡觉?”季东杰睡眼惺忪地打隔间排闼而入,又把蝶仙姑娘花容惊得一变。
“慕阳怎会在这里?你都快娶新妇进门了,还敢到青楼寻欢?”季大夫可能是太过惊诧,是以嗓门有点大,大到不怕震遍蝶香坊,更不怕整座黄梅城人尽皆知。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说得恁大声做什么?你们……”柯以嗔指着醒春山庄的佣仆,黑脸大吼,“还不快扶着你们的主子回去!”
待一干人络绎退尽,又经下人巧手整理,花魁闺房恢复了清静瑰丽,花魁娘子的两个丫鬟立秋、立冬围上自人去后便支颐拧眉的主子,“姑娘,这件事,能使元慕阳获罪么?”
此刻的花魁娘子,尽扫妩媚柔旖,一双眸犀锐而精利,“你们不觉事情有些奇怪么?元慕阳和季东杰都中了‘三日迷迭香’,前者尚未过三日,何以不救自醒?”
“这……”
“他们是顺水推舟,还是迎头赶上?”
“……什么?”
“意思是,我们许是被人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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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春山庄庄主能蜚声江南,名震一方,除了富甲一方与广行善举外,还有其爱妻情深。深情挚爱,专心一意,是多少女人渴求而不可得的对待,而丰神如玉的元庄主对夫人尽付爱情,博得多少春闺叹息。
但情势骤转,元庄主被皇家指配侯门千金,为筹大婚将原配支遣府邸。这传闻还在黄梅城男女老幼嘴里做新鲜嚼料嚼来嚼去时,又一巨石投进风言湖心,惊起千层波浪:元庄主醉卧花魁芙蓉帐,黄梅城最洁身自爱的男人开始眠花宿柳。
此事一出,由不得众声哗然。男人谑笑,“这世间哪有男人不爱美色,不爱享齐人之福?元庄主先前不做,是顾忌着春家势力的余威,如今有更大来头的新欢,还不是慨然笑纳?”
女子凄道:“难道当真是自古男子多薄幸,为何连元庄主也不能贯彻始末,从一而终?”
自然,也有不同之音:“奇怪了,如果元庄主如此渴望皇家指婚,还不该诚惶诚恐严己肃行,为何会跑到花楼寻欢?不怕人家那侯府千金不要他了?”
对呢,不怕侯府千金不要他了?
“此桩丑事,我不会让它传到忠正侯耳朵里,若不然,你吃罪不起!”元家书房内,柯以嗔厉声大骂。
那可真是让人失望。元慕阳蹙眉:如此,只能行下策,想起来有点不舍呢。
这个时候,庄里的丫鬟们正忙着把宅院门窗上的湘竹纱幕换为夹棉缎帘,收起凉薄夏衫,取出过冬厚装。杂役们也趁着阳光充足,浣洗该浣洗的毯子,晾晒该晾晒的棉被,为马匹洗刷鬃毛,烘干马厩……每个人,都在精神抖擞的做着自己份内杂事,他们,是当真爱这个赖以生存的庄子罢?。
“慕阳,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既然接受指婚,便要给我好好对待以欢,若敢亏待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大哥,不要这样说,这桩指婚非元大哥所愿,元大哥难免心有郁结,想一醉方休也是情理中事。”柯以欢愧疚垂首,“是我失信于元大哥,元大哥,对不住。”
元慕阳挑眉,“你特意从京城急至江南,就是为了说一声‘对不住’?”
“……以欢听说元大嫂不在庄内,是不是因为指婚之故?”柯以欢积蓄起勇气,抬起盈盈美眸对上男子双睛。
“是又如何?”
柯以欢泪意顿起,“不管怎么说,所有烦扰都是因以欢而起,以欢理所应当负上该负之责。元大柯放心,以欢会请元大嫂回到元大哥身边。”
“你请?”元慕阳疑惑锁眉。
“以欢自小见多了豪门妻妾争宠,对嫁人成婚素来心怀畏惧,不然当初也不会逃婚。若不是怕给家父难堪,以欢曾想出家为尼,伴守青灯古佛。如今指婚旨意不可违背,元大哥须娶,以欢须嫁,已忧定局。以欢会对元大嫂说明,以欢嫁进来后,只会有名无实,以欢将长年茹素礼佛,绝无可能成为元大哥与元大嫂之间的障碍……”
“以欢你在胡说什么?”柯以嗔眦目恫喝,“你正值青春妙龄,说什么茹素礼佛?慕阳既然娶了你,就要好生对你,至于他妻子是妒是怨,是他的事!一个男人连个女人也不能降服,还算什么男人?”
“好。”
“……什么?”柯家兄妹面色各异,却同声发问。
“我接受柯小姐的提议,有名无实。”
“你答应?”柯家兄妹又是异口同声,一怒一喜。
元慕阳淡然颔首,“这是当前最妥当的应对之策,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