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乍痛
春眠睁开眼时,只知自己经过了一段毫无记忆的黑暗,而后,清晰在眼前的,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和一张嫣红小嘴,这个百灵儿,几乎是把整张脸都俯到了她眼前。
“姐姐,你醒了?灵儿还以为你又要睡上一日一夜。”
春眠揉揉额头,再摸摸周身,不痛不痒,无绑无缚,她方才应该是被人点了昏穴还是睡穴的罢?没想到,她能在自己家门前被人带走。
其实也不奇怪。那道大门是为了醒春书院所开,书院又是几乎是完全自山庄独立剥离出来的,成为山庄治安死角了不足为怪。而她在书院教学时,又等于身处庄内,护卫难免轻忽。想必带她过来的人是事先将诸多情形谙熟方展开行动,连在绸庄订制衣裳这条讯息都拿来利用,把她这位醒春山庄夫人放到盛衣的柜里,冠冕堂皇地带离醒春山庄,委实妙算。
“姐姐,你在想那个好看哥哥么?”
春眠嫣然,没想到她会与这只宝贝共经患难。“我为什么要想好看哥哥?”
“因为好看哥哥是姐姐心上的人,就像哥哥是灵儿心上的人一样。灵儿离开哥哥会想,姐姐离开好看哥哥一定也会想。”
这宝贝的“哥哥们”又来了。春眠任她叽呱说着,先放眼打量四周情形,一看之下,浅浅吸了口气:这地方,是给王妃住的不成?
床悬宁绸锦帷帘,地铺长毛羔羊地毯,纯银挂钩,金丝垂饰,垫着蚕丝软褥的楠木屏榻,雕着玉饰花纹的弯月型长镜……从一个小小配件,到整体格局布置,恪尽低调,仍难掩华贵。纵是她自幼生在大富之家,仍不免咋舌。
照种种迹象,带她来此的,绝非小日儿生意场上的对手,而是……
那人?他恁快就开始着手行动了?
若真是他,她反而放心了。他行动,他们接招,好过他一迳按捺不动,他们却随时要提防却不知何时需真正提防的难得消停。
“姐姐,姐姐,你在发呆,你一定是在想好看哥哥,一定是!”
难怪百大师把他爱妹扔了给她,小狐狸执拗起来的确有点不好应付。“我是在想他,你能带我去找他么?”
她随口一问,不代表她对小狐狸抱有期待。百鹞说过,小狐狸所以变成人形,是源于他的丹药,所谓揠苗助长是也。她如何敢指望这宝贝的神通?
“好,我带姐姐去找好看哥哥,姐姐再带我去找哥哥,好不好?”
她拿手划在眼前小脸鲜若初蕊般的颊肤上,吃着小狐狸的嫩豆腐,叹道:“你为何不自己去找你的哥哥?”
“大哥讨厌,在灵儿身上设了结界,不能让灵儿走得太远。”
“我区区凡人,又破不了你大哥的本事。”
“可以的,可以!三姐说,当大哥心甘情愿把灵儿托付给一个人时,那个人就可以带灵儿去到任何地方,大哥的结界只限灵儿,不限姐姐。”
百灵儿不止话语纠缠,软软身子还缠了过来,春眠甚至自她颈间嗅到了一股奶香气,体内母性发作,忍不住将这人儿抱住,“灵儿宝宝,不管你要我带你去哪里,我们先要离开此地方有可能。而此地,不是说走就能走。”
“灵儿有办法!”
“你?”
“大哥和二姐三姐四姐五姐他们怕灵儿被人捉住逃不开,教过灵儿脱身决。”
“脱身?”春眠大喜,翻身下床,“那还不快念,我们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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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要去何处?”眼前突兀一黑,一长眉长须棕发褐袍的道士置身去路。
春眠本能便将灵儿挡在身后。放目四望,似在林深之处,光线幽微,前不见路,后不见途,实在不知宝贝灵儿的脱身决将她们脱到了哪里来了。
“夫人,侯爷对夫人一片深情,您实在不该辜负,既然回来,怎能再走?”随尘一手执拂尘,一手屈食指为礼。
“你是何人?”
“贫道只是一个过路人,为了成全侯爷与夫人的姻缘而来。”
“什么侯爷,什么姻缘,你出家之人怎会管红尘之事?”
“出家之人,万丈红尘也是修行。更有,除魔卫道,伏妖安良!”随尘手中拂尘忽张,条条尽起,根根所向,皆是……
“灵儿!”
“啊啊,姐姐,好痛,啊啊啊……”百灵儿陡被拂尘所罩,抱头蜷身,在落叶之中翻滚惨呼。“灵儿好痛……哥哥,大哥,救灵儿……”
春眠妙目惊瞠,“你……你这个牛鼻子老道,你对灵儿做什么?放开灵儿!”
她向灵儿扑去,被一股巨力阻住。她只得去撕扯作法的老道,“放开灵儿,放开!”
“你们,拦住夫人!”道士从袖中甩出纸符,两个披发小道童滚地而起,一左一右双双牵住春眠,制她行动。
“……姐姐,救灵儿,灵儿好痛,痛啊,头好痛,啊——”在随尘作法之下,落叶中,百灵儿翻滚更疾,叫声更凄,小脸泗泪滂沱,雪色纱裙尽染尘污。
随尘摇首轻嗤,“不过是一只小小狐妖,也敢与本道爷作对,实在是不自量力,找死!”
“哥哥,姐姐,灵儿要死了,灵儿……”
“你这牛鼻子滚账老道,灵儿纯真无邪,没做过半点恶事,你制她做什么?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春眠拼尽全力挣扎,厉声叫骂。她与灵儿相识时日虽短,但仅仅几日下来,她已深爱灵儿,当真拿她当成了妹妹甚至女儿来疼,灵儿受煎熬痛苦,她只觉五内俱焚,肝胆俱裂。
“夫人,畜生修身成人,本就违反天道,成人后尚不知本分,迷惑人间,更该铲除不贷!”随尘食中两指并拢,点向灵儿天灵,“孽障,还不给我现出原形!”
“姐姐,姐姐……”百灵儿涌泪不断,叫声已现嘶哑枯竭。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
“放开夫子!”林深处,蹿出一半大少年,一头撞上牵着春眠左臂的道童,滚抱到地上。
春眠则拿头顶上另一道童胸口,趁他手力一松,挣脱开来,向那老道不要命般地撞去,“放开我灵儿!”
随尘挥左掌划出无形之墙,“夫人,请莫妄动,免贫道伤您玉体。待贫道收了这只畜生,再向夫人陪罪。”
“你才是畜生!你……”她倏见灵儿面现死色,唇间鼻内涌血如注,一时急痛攻心,腥甜上浮,一汩鲜红液体张口喷出——
“眠儿!”
“灵儿!”
“恶道,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