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潮隐
“元夫人,我把她托付给你,不要让除你外的第二人碰她。”
她被托孤……不,是“托狐”了,一只通身雪白又小巧玲珑的狐狸,比只猫儿大不了多少,却漂亮得让人咋舌。
“狐狸不会长大的么?”春眠言间,拿手指拨弄着小狐的鼻头,酣睡中的狐狸不满地呜噜一声,在她怀里打个滚,将小脑袋扎到她胸前。“我救她的时候,她就这般大小,如今怎么还是一只幼狐的模样儿?”
正与元慕阳叙话的百鹞一怔,回身问:“你知道她是……”
“她后两只腿上都有疤痕,我还记得那时相公把它从捕兽夹里取下之后,我用帕子为她包扎住后腿,就在这个位置。说实话,当初相公旁边若没有跟着一个季东杰,这小东西的腿也就废了。”
“元夫人好记性,她就是百某那个最不成器的小妹,名唤灵儿。按狐界来算,她的确是一只幼狐。”百鹞狭长美眸投注到那小狐身上时,不沾凡俗的颜容上浅浮疼爱,虽不强烈,但那份舐犊情深,昭然可感。
春眠从没想到仙人般的百鹞,竟也有这般“入俗”的表情,暗叫了一声“稀罕”,问:“灵儿也能变成人的么?”
“正是她成了人,才招来了那桩烦事。因她成人靠得不是修行,徒生得美若桃李,灵体却依然是一个婴儿般的纯真,才会被那个无耻的臭小子给骗了去!”
油盐不进尘俗不沾的的百大师是在咬牙切齿么?“骗灵儿的是个男人?”
“……别提那个无耻之徒!”百鹞眉间怒意隐现,“这些日子,元夫人替我好好照顾她。”
“为什么是我,别人不行?”她除了到学堂照顾一些失亲的娃儿,如今还要照顾一只小狐狸,有点忙呢。
“因灵儿至纯至真,我不想一些腌臜生物接近她。”
如此一说,她还要叩谢百大师看得起了?也好,有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小东西当宠物,感觉不坏。春眠为怀里小狐挠起了小肚皮。喜人的是,那小狐虽尚在梦里,仍递来脑瓜探出小舌舔了舔她的手心,并自动抬了后腿,让她手挠得更加容易。她忍俊不禁,不怪人家哥哥如此宝贝,如此一个让人心尖泛痒的小东西,谁能不疼?
“你把令妹托付给我,不怕她认生么?”
“你是灵儿的救命恩人,灵儿虽纯稚,身上仍有狐的灵性,她会乐意和你亲近。”
“再恕春眠多问一句,百大师为何不亲自照顾令妹?”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为了那个无耻之徒敢说出讨厌大哥,张开眼吃饱了便吵着向我要那个无耻之徒,我为何要照顾她?”
“……”原来爱妹成痴也能让神仙失仪呢。
“灵儿生性爱玩贪吃,明儿她醒来后,喂她吃一根鸡腿和瓜果,再放她到花园里,她自然会和雀儿鸟儿的玩在一起,累了会回来找你要吃食。我给她设了一个无形结界,她走得不会太远。”
“她会不会突然变成人,把路经过的下人们给吓着?”
“她成人已有两三年光景,这点分寸还懂。”
“她变成了人是如何模样?和你长得像不像?”这小东西会不会和自家小姑一般很会长,长了一张和最具美色的哥哥如出一辙的脸?
“眠儿。”元慕阳不得不叫停了小妻的好奇探讨。小狐狸是美是丑,是纯是蠢,和他实在没有干系,百鹞出现了,他只想得回眠儿尚缺的那一魄而已。“百大师,你方才提及追回眠儿心魄之事,还有后话未讫。”
百鹞正因悉他心思,适才方乐意费时陪元夫人多话,存心磨磨这人的性子。只不过,自己也被元夫人引得暴露了若干真性情也就是了。遂正颜,板声道:“话接上回。我破了道士守护一魄的阵法,即将得手之际,家人传来灵儿出事之讯。于是,功败垂成。”
也就是说,事有轻重缓急,于人家百大师,爱妹安危重于承诺未兑,元慕阳挑不出理来,但稍稍打击一下这位狐界之王的骄傲不为过罢?“可想而知,百大师事是低估了对方所请道士的术力及其所布阵法的威力,若非在破阵法时费了一些时辰,也不至于功败垂成。”
“你在激我?”
“实话而已。那道士连眠儿也能找到,的确不容小觑。”
“对方找到了元夫人?”
“正是。”
“有意思。”百鹞眼眸透出一线诡亮,“想不到,如此有意思。看来,我要你这庄里多住一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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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慕阳夫妻两个在书房与百鹞聊着一条狐一脉魄的话题之际,被元慕阳推出去牺牲色相的季东杰,正与花魁娘子泛舟湖上。
今日天公作美,太阳赏脸,是个天高云淡,阳光灿烂的好天气。湖面波光粼粼,清澈可见鱼儿形影,却幽深碧绿,直不见底。时不时,会见着鹭鸶掠水而过,再直冲天际。目之远极,水天一色,恍无边际。若游湖的,当真是有心休闲者,必能心旷神怡。
但,无意于山水之间者,则是处山不望山,面水不见水。
季东阳被好友替罪羔羊般的推出,为蝶仙出诊,一来二去间,成了熟识。今日美人出湖小游,邀君同行,他也欣然赴约,并在上舟半个时辰后,得以完成了一次英雄救美的壮举。
蝶仙既为花魁,倾慕追随者自不在少数,而也并非人人都有求之不得仍痴心不改的雅量。今儿个花魁娘子游湖,便惊着了如此一位。那位望族公子,乘画舫追在花魁画舫之侧,屡邀佳人过舫一叙,屡遭婉拒后,恼羞成怒,出口成脏,淫话出炉不绝,诸如“一个做妓女的装什么清高?卖艺不卖身以为自己就能成了冰清玉女?还不是****一个!”“花魁又怎着?也只是一朵谁都能折能玩的烂花!”“你那几分姿色还不及爷家中玩腻不要的货色,在爷面前装什么九天仙女?”
痛骂犹不过瘾,最后甚至派了几个壮丁跳到这边舫上前来捉人,准备拉过去来一个霸王硬上弓成其好事。季东杰着实看不过去,以几根飞针将凶神恶煞刺成了四肢不良,再由舫上随行看护把人扔回来处,又拿几句重话吓得那公子掉转船头疾疾离去,保住了蝶仙姑娘的颜面。
“季爷,今蒙相助,蝶仙不胜感激,请受蝶仙三拜。”
“蝶仙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花魁娘子飘飘下拜,季东杰又不好出手相拦,只得大方受了。
“只是,方才那位梁公子家中有人在京城为官,季爷为助蝶仙开罪了他,蝶仙只怕会连累季爷同时也累及醒春山庄。”
季东杰笑得有些邪气,“那,你是担心季某多一点,还是慕阳多一点呢?”
“季爷是蝶仙的救命恩人,元庄主是蝶仙……”娇意染颊,羞波氤目,蝶仙姑娘此时颜容,艳色笔墨难描,“蝶仙自然是两个都担心。”
季东杰偏有眼无珠,不解风情,直剌剌问:“方才蝶仙姑娘欲语还休,季某愚钝,不解其意。敢请教,慕阳又是蝶仙姑娘的什么人?”
蝶仙丽容微冷,轻摇螓首,摇得钗环叮当,眸光潋滟间,情澜尽去。“蝶仙知道,季爷来找蝶仙,是受人之托。蝶仙也烦请季爷回去替蝶仙传个话,蝶仙出身青楼,贱身贱命,从无得到元庄主垂青的妄想。兹今后,蝶仙会管住自己这颗心这双眼,不再仰望天上明月,给人添扰。”
“照蝶仙姑娘的说法,你认为我是受何人所托?”
“元夫人。”
“元夫人?”
“您尽管转告元夫人,不必将蝶仙一介青楼女子放在眼里,蝶仙只是一个辛苦讨生活的可怜人而已。”
“再敢请教,蝶仙姑娘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受元夫人之托?”
“季爷当年和元庄主同识元夫人,同被当年的春老太爷列为孙婿人选,此事,黄梅城人尽皆知。后来季爷落败,犹留庄内不去,并以精湛医术为元夫人悉心调理病体。能使一个男人做到如此地步的,除了****,还有何物?季爷至今未娶,皆源于您并未因春小姐变成元夫人而去情逝爱,有这份深情作保,元夫人让您做什么,您都不会拒绝的罢?”
季东杰很想拍拍掌,叫叫好。慕阳让他来此之前,一再指这位蝶仙姑娘不简单,其余只是寥寥提及,果真是不简单呢。只不过,看似不落俗套的一人,也只是俗人一个。想来曾见沧海,的确难为溪流驻足。
“季爷,您心头所爱乃罗敷有夫,蝶仙心间所慕是使君有妇,同是天涯沦落人,今儿个蝶仙请您喝五十年的女儿红,只当知音难觅,要酒醉间,忘却尘世****纠缠。”
“好,有蝶仙姑娘这朵解语之花作陪,季某今儿个不醉不归!”
是夜,待酩酊大醉的季东杰蹀躞作别,身影沉入夜色之后,花魁娘子的随身丫头立冬低身来问:“姑娘,此人可为我们所用么?”
“很难。”人一走,蝶仙面上的醉意即消失不见,美眸朦胧梦华陡换成精利之芒,“不贪金银,不好美色,一个男人若少了这两个致命缺点,便很难下手。”
“那您还和他浪费恁多时间作甚?”
“这样的一个人,若能和他交成君子之谊,到必要时候,反而比那些以财色收卖来的男人更能顶事。”
“我们不能利用他对元夫人的那份心思作些风浪出来么?”
“这是早晚要走的一步棋,不过不是现在。你和那个襄菊的交情如何?”
立冬面现鄙夷,“那奴婢对她家主子忠心耿耿,牢不可破。”
“牢不可破?”蝶仙摇首莞尔,“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破的事。”
“以姑娘之见……”
“现今你只需开心交朋友就好,水到,渠即成。”
湖水清静,画舫靠岸,夜已深,人已散。但有些暗潮,隐隐待起。有些心机,酝酿待发。行路人,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