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雨声淅沥,闲打落花,有叶儿不禁风雨,和着雨声坠落,落下了一地秋意。夏季渐远,秋日将近了。
春眠坐在窗前,双手捧颐,星眸睁得大而圆,欣欣然赏着院内景象。
“雨天湿气重,别离窗口这么近。”一双长臂将她移到一边屏榻上,一件夹棉的披风随即盖上娇躯。
“小日儿。”她软糯着声,打个小滚,将自己个软绵绵的身子塞进身后丈夫怀里,小脸在她贪恋的胸膛里拱蹭着。
小妻子的撒娇之术,由来当相公的最爱。元慕阳眉目间尽是否柔意,“怎么了?”
“今天这场雨下得真好,雨来了,你歇着,我也歇着,可以亲亲热热抱在一块儿。”
元慕阳俊脸绽开毫不吝啬的笑意,盛放如映光琼瑶,“我突然发现,若不下雨,我想和自己的妻子抱在一块儿竟有些难呢。”
“你才知道。”春眠撇撇嘴儿,拿雪白指尖点着相公胸膛,“你近来早出晚归,有点冷落娇妻哦。”
他挑起剑眉,哂道:“怎么不是娇妻冷落了在下么?你现在眼里不是只有那些娃儿没有你家相公了?”
她提起小鼻子像只狗儿般的嗅了嗅,一本正经地颔首:“元庄主,好大一股酸气,您有没有闻到?”
“闻到了,在……”元慕阳以薄唇罩住她红红小嘴,哺入后面两字,“这里。”
春眠当即搂住相公脖颈,回以好大热情。
外面雨气缭绕,气温显降,而室内情意绵长,眼瞅着,一场春事将起……
“小姐,姑爷,有请帖送到。”很煞风景的话,打进内室,打进了一对极想亲密到不分彼此的人儿耳中。
元慕阳气恼蹙眉,“谁的请帖?”
“落款为个‘阳’字。上说为庆新居进住,明日酉正之时恭请醒春山庄庄主与夫人莅临。”
“哪个‘阳’?”春眠眉心拧个结儿,芳心也略微一突。
元慕阳道:“是昌阳侯阳恺。他在黄梅城购了一所宅院。”
“堂堂昌阳侯,在此购宅院?”
“这也是常有的事。黄梅城是江南第一重镇,他不是第一个在此购宅院的京城大员。”
觑着相公的俊美面颜,春眠思忖着该不该将盘踞心间的秘密趁此和盘托出。阳恺是她前生的人,她虽浑无记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府中养着精通阴阳玄冥之术的道士,是为寻她今生,而他如今到了,不叫元夫人,称她春小姐……这实在是让人有惊无喜的一桩事。
这桩事,她从没有打算隐瞒小日儿,而且,在那人是为了寻她至此的前提下,又岂瞒得住?可,要如何告诉小日儿?
她和小日儿都是凡人,没有预设结界瞒天过海的本事,他们的话很容易便被什么神明还是过路神仙听去。正如她在判官大人面前所说的,两年的地府笔吏不是白做,随意妄言鬼神之事或无大碍,却不可妄谈鬼神之实。那后果,足以使她失去和小日儿的第二次相守。代价太大,她不敢轻易尝试。
觉察到怀里人儿的神游天外,元慕阳捏起她细巧下颌,“又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那个百鹞也不知何时回来。”百鹞还欠她一脉心魄,何以一去杳然?有他在,她尽可与相公知无不言。
“你……在想他?”元慕阳挑眉,声线微微上扬。
相公有醋意呢。春眠得意偷笑,“他很好,值得眠儿想一想。”
“是么?”元慕阳的声音有些暗沉。
“是,是,绝对是,百鹞……”
“小坏蛋,不罚你就玩得高兴是不是?”元慕阳眯起墨丽美眸,咬住她娇嫩唇角,要给这个敢挑衅夫威的小妻子小示惩罚。
“姑爷,小姐,二位就算再恩爱,也请体谅一下一个可怜的小丫鬟和一个可怜小总管的辛劳好不好?”襄菊不疼不痒的话声再起,“奴婢站在这边,元通打着伞站在门外,等着主子给话如何给人答复呢。”
纵算这闺闱中事被自家丫头听了去,春眠一张小脸,仍是该红处红,该白处白,所谓面不更色是也。“相公,快给回话罢,烦请可怜的小丫鬟转告可怜的小总管,咱们夫妻将如期莅临,为人蓬壁增辉。”
“你想去?”
“请帖上邀请的得是庄主夫妻不是么?嗯?难不成……”她美眸倏然娇瞠,“你要带别的女人前……你打我?”小臀上挨了两记拍打,不轻不重,微疼。
“我不想你去。”元慕阳无法厘清胸中不安从何而来,又不想在未厘清之前道出来给她烦恼,却更不愿让这个自己最挂心的人儿离那个惹自己不安的人太近。
阳恺,行事并无一般贵族的骄纵虚妄,资质也没有大多公侯子弟的浮浅,学通古今,文武皆备,是一位上好的朋友之选。在京城之时,他也曾属意结交。可是,江南重逢,面对其人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排斥感铺天盖地而来,令他不安,极不安。
“帖上不是写了要携眷出席?”
“要找个理由不难。”
“……好罢。”虽然她无意逃避,但对那人,能远则远。“不过,你不要我去,也不能带别的女人……又打我?”可怜的小臀再受夫打。她要上诉青天大老爷,此地有人虐妻!
“小姐,姑爷。”襄菊的话声里,已特意加进了疲惫,“奴婢到底该如何给总管递话?请主子明示。”这些当主子的,是一点也不体谅当下人的难处是不是?
“告诉元通,给阳爷回复,本庄主会如约而至。”
“奴婢知道了,请姑爷和小姐继续恩爱。”虽隔着一道垂帘,襄菊仍福身作答。
被自己大牌丫头奚落,春眠小脸生恼,“这丫头,恃宠而骄,回头我要好好治她一治!”
“治她?别被她把你治了就好。”元慕阳啼笑皆非,“如今侍奉你的丫鬟都是襄菊亲自挑的?”
“可不是,前面的霓儿彩儿都是被你那个仰慕者虹儿买通的人,连小日儿不喜欢和眠儿在床上滚来滚去都说给那个虹儿听……你又打我?”敢问这位相公,是虐妻上瘾了么?
“你一早便知那些人底细,留她们在身边,不就是为了贪玩?”
春眠嘿嘿憨笑,“我还以为,她们会做出一些比较动人的大事,比如下下毒,放放暗箭什么的,没想到,也只是做做眼线,通通风报报信,好没意思。”
“你道她们是你以前那些如狼似虎的族人么?她们不过是一些庄户人家出来的女儿,没那个胆子。再说,虹儿能给她们的也只是小恩小惠,她们能干的,当然也只能是跑跑腿动动嘴的事。”
春眠抱住相公,在愈看愈俊的两颊上各亲一口,“都怪我家相公有一张祸水面皮,才惹来小小麻烦。但这张面皮只属于眠儿,眠儿亲,眠儿亲不够!”
“所以,你只需念着你家相公这张面皮就好,少想……别的。”
“别的?”春眠歪颐,“什么别的?”
“没有什么。”元慕阳耳根后浮起暗红,将她小脑袋按到胸前,“睡。”
小脑袋挣出来,摇个不亦乐乎,“眠儿不困,不要睡!你告诉我,什么是别的,别的什么……百鹞?你不想眠儿想百鹞?”
她话尾里添了笑音。
元慕阳别开脸,不予理会。
“要说啊,在眠儿眼里,面皮惟一能和我家相公不相上下的,也就百鹞了。”有感腰间的长臂收紧,笑得更欢,“可是……”
“可是如何?”
春眠脸色一正,“可是百鹞只是百鹞,在眠儿眼里,他也只是一个还算顺眼又帮了小日儿和眠儿的男人,在眠儿睡着的两年里,若没有他,小日儿恐怕也要随眠儿长睡。眠儿感激他,因他救了小日儿。眠儿想他,也只是想……他许给眠儿的东西为何还没有拿回来。”
“他那样的人,既应了,定会拿回来。只是,他似被一件颇棘手的事给缠住了。他有信来说,过个十天半月,会到此小住,还有事要托我们相助。”
“当真?”也就是说,她只需撑个十天半月,便能对小日儿说出那人之事了?当下她要如何应付?那人在此购产,想来不是短期停留,定然有些规划,应该不会在此当口急于谋害小日儿。她是不是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小日儿,明儿的新居宴,我要随你去。”小日儿在此时尚不知那人底细,她要随行,要保护小日儿。
“不是说了不去,怎么……”
“我要保护你!”她手脚并用,将相公缠抱得紧紧实实,“我怕有人觊觎我家小日儿的美色,我要保护你!”
窗外夏末雨,细织天地缠绵,已见秋时雨色。夏有繁花,秋有明月,有风有雨更添诗情画意,只要身畔之人是想要之人,时时是佳时,日日是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