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芳菲(五)
京城今冬第一场落下时,一件貂毛帔子送到了元芳菲处。截止此时,她已经在欧阳府里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对元家三小姐来讲,依然锦衣玉食,但双足仅有四墙之内的自由,时不时尚要和一个男人斗智斗勇,委实是别开生面。
这三个月,对欧阳家大当家来说,却是挫折重重。
挫折重重,重重呢。
第一重——
那日正午时分,他赴罢一个应酬宴会回府,行经后园,看见了元芳菲。在已经芳菲落尽的枝木之中,她浅阖明眸,半仰粉靥,朝向空中日阳,婷婷玉立。阳光慷慨笼罩,直让她脸生光,唇生艳,发生香,衣生霓。那霎那,冬时的花园之内,仿佛开出了一株斗尽芳菲的海棠……
在不能确定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脚步已先脑而行,待掌心贴上了那张粉红馥颊,方知两人已近在盈寸。
元芳菲受惊,美目乍睁,脚下不着痕迹退了一步,让落在颊上的手滑落,“芳菲见过欧阳大哥。”
“菲儿……”他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跳尚未趋稳。在方才的一瞬间,心脏竟有被重击的猝感,二十多年中从不曾有过的体验,很陌生,亦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你真美。”
“……呃?”元芳菲微愕。
“你真美。”
“……谢谢。”明明是一句很俗套的赞美,她却听得毛骨悚然。
“你真的很美。”他伸臂,抱住了她。
她僵愣愣的,没有躲。不是不想。她躲,他也会抱,他要抱,她便躲不开。季东杰曾道,男人要逞强时,女人的反抗挣扎除了更激起男人骨子里的虐性,少有挣脱时候。反不如以静制动,伺机而动。虽是那厮一时的信口开河,但在被软禁的这些时日,被她反复想起。因为,禁她的男人对她有得到之心,同时不是一个君子。
但虽如此,当男人的唇沿着额头到颊到颈,湿热的吻在少女白玉般的柔肤上流连之时,如此强烈的刺激,元芳菲这个黄花闺女着实不能沉着应付。下意识的推避躲闪,果然便更加激起了男人索求的强烈,蓦地将她抱起,向最近处的花厅行去,激情满布的脸,不难昭示这个动作之后的意图。
在臀腰着上屏榻,在被他粗鲁地揪扯着腰间的系绳时,元芳菲开口,“欧阳大哥,你想要芳菲么?”
“你认为呢?”解不开绳结,他索性扯断,随即没有任何停顿地转移场地。
“你为何会想要那么多女人?不会觉得累么?”
“在质疑欧阳大哥的能力?”男人眸色添深,吞吐间灼热如火,“这句话,会让你马上付出代价,惨重的代价……”
“芳菲不是质疑。”女子却乃在激烈状况之外,头摇得万分认真,“我是在想,欧阳大哥有那么多女人要安慰,那么多张床要上,不怕么?”
“怕什么?”他奇怪在如此当口她怎还有恁多话说,更气这冬天的衣物怎么有这么多的层层叠叠,废事又罗嗦。
“我不是说过我跟人学过医的么?既然学医,自然懂得男女之别,在我十岁的时候,便晓得男人比女人多了一样东西。”她抓住他的手,不准他向禁忌之地肆意造访。
他只当是这是她在正戏之前的调情,顺势把玩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笑得暧昧且火热,“男人比女人多了一样什么东西呢?”
元芳菲张着黑白分明的无辜大眼,“您听说过么?举凡花楼和相公馆此类地方,定期会请高明的医者为花娘与相公倌们进行深切检查,以防梅病花柳病什么的滋生。欧阳大哥妻妾成群,又有若干红颜知己,您身上多出的那样东西一年到头出入的地方多不胜举,不会比相公馆里的相公倌们少多少,您可做过此类检验么?别回头感染了些什么,化了脓,生了疮,或是烂了掉了……”
会不会有男人在听了这般话后,热情依旧?也许有。
欧阳南天呢?怒火焚胸,欲火……全无。
他扬起掌,多想给眼前女人掴上一掌,但不打女人是欧阳家家训,也是他欧阳南天奉行之道。所以,那一掌举起又落下,气极而去。
他身后元芳菲拢襟系带,忍不住要感谢这层层叠叠不会恁快让人剥尽的衣物。真要三下五除二便剥光了,她会很棘手呢。
此为第一重。
第二重——
前面情形类似,依然是他情火难耐地到了那等关头,她又道:“欧阳大哥此刻很急罢?是不是眼前纵然不是芳菲,任何一个女人都能给你提供纾解?还是,任何一只雌性生物都可以?若换过来一头母猪呢,您照样能兴致高昂挥戈不误么?”
第三重——
他事前以吻封住她小嘴,不让她煞这风景,进程本还算顺利,门外忽传来“走水”“着火”的乱声,他身为当家,须去察看火势。结果,不过是损失了一间柴房,体内的火却愈积愈旺,但若是要回头找她,却似听一首好曲被人中途打断之后再续亦无先前浓兴般,体内虽有不满,也只能暂且放弃。
……
这一重又一重,不就是挫折重重?三个月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所谓挫败滋味,会从一个女人身上领略到。
送去的貂皮帔子是外域客商所赠,色泽艳丽鲜紫,质地柔蓬轻暖,拿到手中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象它披在元芳菲身上时,该是何等风情。
他对女人由来大方,但怀着如此心情送一样东西给女人,尚属头遭。
究竟,她穿上它,会是怎样一幅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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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小姐这样一穿,真好看!”
“行了,打我穿上,这好看两个字你说了不下百遍,你不嫌累,我倒替你乏了。”
“可小姐穿上当真是好看嘛。”环燕噘了嘴儿,“可是,这要让五位夫人看见,管保为了大爷的偏心,又是一场吵闹。”
这三个月来,五位夫人为找元小姐麻烦,办法想尽,甚至曾想以多欺寡,动手群殴。那时,她站在远处被夫人的丫鬟拦着近不了身,只望见小姐像是说了一句什么,先是五夫人掉头离开,紧接着三夫人亦作如是。其后,四夫人、二夫人也各因小姐动了嘴皮后,退出战场。剩下那位因为进门时间最早被诸人约定俗成叫一声大夫人的大夫人,自然是孤掌难鸣,在小姐睬也不睬的情形之下,尖着嗓子放了几句狠话,自找了个台阶,消失。
事后,她缠着元小姐问了几回,迫切想要知道她到底说了哪些话便退了那一群强敌。无奈小姐诱人说话的本事高竿,守口如瓶的本事也不弱,到现在,她还是不知答案。
“小姐,现在四下没有别人,您说说嘛,奴婢保证不会告诉别人,您那天是……”
“环燕,你说今儿个咱们找些什么乐子来逗逗你家几位夫人呢?”
环燕一肚子八卦主意立时不见,惊恐万状,“小姐,您不是又要去拦夫人们的养容汤保养粥什么的罢?”
“你也真是的,有些法子可一可二,不可三,我要是总用那几招,你家夫人们一个狠心,在汤里粥里放点什么佐料进去,我不是自找苦吃?”元芳菲一揽丫鬟肩头,亲亲热热道,“咱们要想,就要想个前所未有的新鲜法子。”
咱们?环燕心惊肉跳地问:“小姐,您为什么把奴婢也算了进去?”
“咱们是一国的,不算你还算谁?”
“不要啊,奴婢哪敢招惹几位夫人?小姐您……”
“傻瓜环燕。”元芳菲满怀悲惘地叹,“你以为你还能脱得清干系么?这些日子下来,你早被你家那几位夫人看作了本小姐的人。恁些天若不是我想尽了法子的护你,你早不知被打掉了几层皮。哪一日本小姐离开了,你且等着那几位夫人拿你出气罢。你啊,机灵有余,聪明不足,唉~~”
她还在说的当儿,环燕已经膝盖发软,差点就要跪下了,“小姐,小姐,这这这……”
“所以,你干脆就当真和本小姐一条心,想些别致法子来整治整治她们,提前先替你把气出了,好不好?”
“小姐,奴婢不敢,不敢……”口中哀求,眼里瞅出了这位小姐不会轻易干休,环燕灵机一动,脱口道,“小姐,奴婢听说二爷已经回京了。”
“哦?”元芳菲眉梢一动。
环燕曾戏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位二爷,她也有过自问。或许有罢,第一眼看见他时,芳心微怦。之后,对他会关注,会分神,每一想及,心头有缕缕甜意,应该是喜欢了。只是,这喜欢尚浅尚淡,若从此再无交集,喜欢不会向深了再走,慢慢的,也就会散了。
“二爷每次回京,会先把货物分派到各分号里,布排停当后再回府,估计着今明两日便会在府里见着二爷了。”
“嗤,小丫头,你拿你家二爷来搪塞我,以为我便会放过你了,对么?”
“小姐您饶命嘛……”
又是二弟!走到门前的欧阳南天听见了那门内嬉闹之声,胸中塞气,掀足一记狠踹,“环燕,出去!”
环燕一栗,“大爷……”
“出去!”
又忧又愧地偷觑了元小姐一眼,丫鬟出了门去。
元芳菲盈盈浅笑,“欧阳大哥。”
他冷颜,眙她不语。
紫色的貂毛簇围在她肩颈之上,与晶莹剔透的面颜相映,其美,不可方物。他来此,便是为了看她披上这样东西的模样,却又度被她惹恼了。
“小妹见过欧阳大哥。”
“礼数好周到。”他逼近一步,“我从来不喜欢抱着一个没知没觉的木头人,但今日你若再敢说那些废话,我会封了你的穴道!”
这言下之意,不言自明,而行动也是迅雷不及掩耳,不准备留任何余地。
“欧阳大哥……”
“你还敢说?”他压她在床,双眸危险眯起。
“小妹是说,你只脱小妹的衣服,不脱你自己的衣服么?小妹听说过,对女子怀有轻视,怀嫖客心态者,方作此行事,难道你把小妹和烟火女子一样的待承?”她眸含两汪清泪,出声凄楚。
明知她这一副楚楚可怜娇态之下,必有古怪文章,但自己优势明显,笃定她逃不出手心,笑道:“菲儿想让我好好对你?”
“欧阳大哥不想么?”
他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暂放了对她的箝制,起身解衣宽带,两只眼,则如盯着一只颤栗白兔儿的鹰隼般,浓热而犀利。待衣裳落尽,一身精壮宽厚再度罩下,“这下,满意了罢?”
“欧阳大哥好强壮。”自始至终,元芳菲都未将明眸斜移,端量着眼前人,想着在医书上阅览过的图示,相形之下,眼前人的确鲜活生动多了。
“为你这句话,我会疼你。”他堵住她小嘴,两只手再行攻城掠地之实。
欧阳芳菲的一双素手也攀上他厚重阔背,好一番抚摸巡探,虽透着难掩的生涩,仍使男人发出难耐低吟。尤其她无骨的手儿摸挲至他臀后尾椎处之际,欲火更是沸腾到了最高顶点,眼看着,一触即发——
“你……你做了什么?”他面色遽变。
她无比妍媚的开颜一笑,从他身下抽出娇躯,慢条斯理地下床着履,整理一身凌乱,待全身周整,发髻也整齐了,方道:“小妹这几天闲着无聊,削了一些细细的竹签来玩,没想到今儿个就用上了。”
“你做了什么?”他低吼。
“欧阳大哥不要激动,千万也不能运功逼它哦,您若是气血涌得过快,情绪浮得太烈,竹签就会沉得过深,您可能就要……就要……就要‘软’一辈子了。”毕竟是少女,有些太粗鄙的话,说不出口。
“你……你……你这个……”
“嘘,欧阳大哥不要生气,小妹一再和您说过学过几天医术,别的我不感兴趣,对人体认得还算清楚。加上欧阳大哥您精壮结实,没有一丝赘肉,很容易便找着了那处穴道。唉,欧阳大哥的身体真是好看,让小妹喜欢呐。”她伸出手,摸了摸他胸前胸后,姿态如嫖客狎妓。
他牙关紧咬,“你快把竹签拔了!”有那物在后椎尾处,不止“那处”被泄了力道,四肢也好似软了,轻易挪动不得。
“欧阳大哥请放心,只须两刻钟过去,您手臂便能活动自如,到时自己拔下来就好。不过,您可能至少要有个三五十日不能大展雄风,您的夫人们须守一阵子的空闺了……”
“元芳菲,元芳菲,元芳菲……”他切齿低唁,这次第,恨不能把这个女人撕成碎片。
“欧阳大哥在此好好休息,小妹到梅园逛逛。”她体贴下放下床帐,再将室内一道道垂帘放下,阖了门,赏梅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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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在半途中与一人不期而遇。
“欧阳二哥,您回来了?”
拱桥上,欧阳北旭远远望见了她,便定住了脚步,神情平淡,“你还在府里?”
她莞尔,“大当家不放人,我走得了么?”
“或许你压根不想走?”
“欧阳二哥不妨替芳菲找一个芳菲不想离开的理由。”
“你怎么会认为我有那等清闲工夫?”
“那么,欧阳二哥可有工夫照应您的大哥么?”
他眉间一紧。
“您的大哥此刻正在我睡了两个多月的那张床上躺着,您去照应一下罢。”
他遽怔,眸底疾掠过些许复杂况味。
“欧阳二哥进去了以后,先要轻手轻脚地将扎在欧阳大哥臀后那根竹签拔下来,再作其它。记住,一定要轻。欧阳大哥还没有子嗣,您要是手稍重了一点,贵府这传宗接代的大任就只得依靠您一人了。”
“……什么?”欧阳北旭认为自己可能出现了误听。
“芳菲不喜欢被人勉强,至少芳菲不认为欧阳大哥是一个可以让芳菲心甘情愿将身子交出去的人,所以,用了点小手法,避免了某事的发生。这类事,欧阳大哥必定不太喜欢被外人所悉,您是他的兄弟,应该无妨罢。”
欧阳北旭的表情,有一瞬间是凝固了的。
“麻烦欧阳大哥了,芳菲告辞。”她双膝一福,施施然启步。
这女子,这女子……那道窈窕背影已然下桥,欧阳北旭两目仍盯住她所去方向未移。这一刻,某些刻意忽略的,压抑下去的,想要淡释的,一下子涌到胸臆之间,催起了向来不温不火的情绪,形成一念,直达心际——
这女子,他想抓住她,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