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省委家属院西门，穿过小广场上的绒花树林，沿着大街上的人行道溜达。平时，宾副省长从家到省府大院，两点一线间，车接车送，双脚和大地的接触太少了。所以，他走在比较狭窄的人行道上，好像视力不好的人醉了酒，总是摇晃。有几次，都差一点被马路牙绊倒。大果赶紧扶着他，她拉着他的手，说：“老宾，你平时锻炼太少了，看你路都快不会走了。”宾相符争辩说：“不能怨我，他们市政建设有问题，看看这盲道，断断续续的，老郑肯定没走过人行道。”大果说：“你见到老郑再说吧，让我牵着你的手。”
又走了一段路，宾相符说：“不行，这种走法，恐怕一个钟头也到不了四海，我们打的吧。”他笨拙地朝一辆出租车扬扬手，等车站稳，“吭吭哧哧”地钻了进去。出租车在距四海商场不远的地方停住，大果搀着宾相符下了车。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往四海商场的方向溜达。快要到了，他给周慧莎打个电话，说在四海广场上见个面，说说话。
脚下的路，是一条通往火车站的主干道。马路两旁和花坛里，灌木带和花草的美丽图案密切交织着。金叶女贞，红叶石楠，大叶黄杨，地瓜花，串串红，杨梅菊……流淌的绿意里，跳跃着五彩缤纷的花韵。
越是靠近火车站，车流人流越是大。几乎每走几步，就会有公交车迎面开过来。公交站牌下，成群结队的乘客上上下下。城市的动脉和毛细血管，都在高效运转。宾相符一脸微笑，满眼新鲜。从文山会海中走出来，不看成堆的文件，不听聒噪的电话铃声，和老百姓一样逛大街，看景致，真好。
他在一棵笔直的银杏树前站住，看张贴在树上的小广告。小广告五花八门，企业招工，商家招聘，医院招护理，东家招男保姆……看着看着，站在他旁边的大果，突然发现他皱皱眉头，咧开大嘴笑出声来。大果也凑上前去，宾相符用指头依次点给她看，污秽不堪的内容赫然入目：“丈夫ED，欲借种生子，成功之后酬金五千。”“尿结石变玉石，小手术无痛取宝，一年赚三万。”“专治阳痿无欲，欲而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久治不愈。”……宾相符和大果一起看着，开始是喘着粗气地笑，也许是越看越多，越看越可笑，他笑得直不起腰，倚在银杏树上，差一点出溜到地上。大果也笑，笑着劝宾相符：“好了，好了，快站好，要是叫省政府里的人看见了，还不知宾省长发啥神经哩。”
这些小广告，就像牛皮癣一样，粘在城市的肌体上。老百姓早已屡见不鲜习以为常了，但对于一个常务副省长来说，能够站在大树前或电线杆前，面对面阅读，机会难得。
看罢笑罢，老宾和大果往四海商场走。在咫尺之遥的路段上，他又几度被流动的小商小贩围追堵截。干什么呢？推销黄碟。“老二睡觉，伟哥没效，买张黄碟，调教调教。”“做爱招数多，男人累趴窝。买张金碟看，翻身又一火。”……
三三两两的小商小贩们，贴着老宾和大果推销黄碟。贩黄小贩眼贼得很，他们虽然并不能断定顾客一定要买，但他们可以看出，商机会出现在什么样的人身上。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不揽他们，还能揽谁！
一个叼着支香烟的中年妇女，走到宾相符面前，顺势拉了下他的手脖，从她怀里揪出一张不堪入目的黄碟封面，直视着他说：“哥们儿，头大身体胖，做爱没力量，金碟做示范，下手自然狂。看你年龄力不从心吧？看黄碟不用吃伟哥，灵得很。不信？你到大医院问问，大夫们治男人阳痿，都是一边放黄碟，一边做心理按摩。”中年妇女还没说完，一个年轻的女孩又走过来，补充说：“大叔，一张十块。就十块钱，您买了，也占不到多大便宜也吃亏吃不到哪儿去，打一炮还三四百块哩，十块钱不就买卷卫生纸！”说着，她亮宝似的，在宾相符面前刷刷亮了几张，又急速塞进她衣服里。
宾相符拉着大果的手，怕她受伤害似的。他感到无奈，没辙，又感到气愤，但不知说什么好。越不说话，小商小贩们越是堵着路不让走。宾相符隐忍着脾气，问：“这儿离四海商场有多远？”中年妇女回答说：“一站地，咋？你想到那儿再买？跟你说吧老师儿，那儿管得很严。车站公安有个局长邢大赖，抓买家儿，还罚卖家儿，像你这体态，跑都跑不脱你。我们在那儿，也是偷偷卖的，再说，你不懂，外边的价格比商场内便宜得多。还有，四海商场里有邢大赖撒的便衣，买不好把你买进去，把你身上的钱搜光，再挨一顿打，说不定还得叫你去喝几天稀饭。你这么大岁数了，划不来。买两张吧，破点儿小财，图个平安。”
宾相符脱不了身，他拿出手机，摆脱一群小商贩，给周慧莎打电话。非常警觉的小商小贩们，以为宾相符要报警，就“呼啦”一声化整为零，转眼之间不见了踪影。
当宾相符和大果怀着郁闷的心情，到了四海商场广场的时候，周慧莎率领一帮人，正在那里等候，迎接。宾相符还是挺善解人意的，他压下烦恼的路遇不说，同意周慧莎的请求，决定到商场随便转转。周慧莎连忙说：“那好宾省长，咱们从一楼商场进去，顺便指导一下我们的监控室。”宾相符问：“监控室是监控什么的？”周慧莎介绍说：“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自动监控室，就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坐在监控室里，通过探头传输过来的现场图像，可以清楚地看到商场的真实动态。这套装置，就目前在省会各大商场来说，是最先进的。对于提高管理质量，及时发现问题，防范盗窃，都能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对！还有消防信息反馈系统，有烟雾明火报警系统，对做好消防工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宾相符听了很感兴趣，说：“好，我们就去看看你的监控室。”
一楼的监控室里，二十台组合在一起的彩色显示屏，呈马蹄形展开。交替切换的画面，正在传输着四层商场的真实动态。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顾客，一会儿给出个大脸，一会儿又悄然消失在楼梯口。
宾相符和大果，坐在显示屏前，一边听周慧莎津津有味地介绍，一边饶有兴趣地观看不停滚动切换的画面。蓦地，他的目光在一个屏面上停留下来，指着那个又白又胖的中年妇女问：“这个女的你们熟悉吗？”周慧莎和商场管理人员正在端详，只见那中年女人，“嗖”地从她怀里掏出一张光碟，贴上一位夹着黑色公文包的男人，小声在嘀咕着什么，显然是在推销黄碟。宾相符对坐在他身边的周慧莎说：“就是这个女的，刚才拦着我们卖碟，我和大果差一点突不了围。她说，她对四海特熟悉啊。”周慧莎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身上似有虚汗在往外冒。她命令身边的管理人员说：“蔡素葆，屡教不改，都快成黄碟大王了。不瞒您说宾省长，近段，在我们四海商场周边，贩黄人员似有泛滥之势。就是这个蔡素葆，她本来是我们的固定商户，最近不知怎的，她把摊位转让给她外甥女，自己却去做游商，贩黄碟，卖黄碟。据说，火车站周边的黄碟，有三分之一是她从广州那边倒过来的。这女人，貌似聪明，但不长眼。她把成套的黄碟，推销给省新闻出版局的暗访组，推销给‘文管办’主任的夫人。我们却代其受过，受到了通报和罚款处理。我们亏得很，我们的权限，只能是对她批评教育，我们没有执法权。”
说话间，四海商场保卫科的人员，已经走到蔡素葆身边。不由分说，推着她往楼下赶。她不走，保卫人员就强行推拉，从动口到动手。两个保卫科人员，一边一个，把她的两只胳膊架起来，接着，她从画面上消失了。周慧莎对宾相符说：“这个蔡素葆，也是有点背景的。上次，她卖黄碟叫抓住，我们协助车站分局，把她送到审查站，办理了拘留手续。可是，等我们的人回来时，已经看到她在商场里游荡了，她比我们的人回来得还快。我不理解，给分局治安科长打电话，治安科长说：‘周总，你难道真想把黄碟弄死吗？我们不罚款，办公经费你给我们拨？算了吧，老所长时，都睁只眼闭只眼。现在，老所长都成老局长了，还不依然是睁只眼，闭只眼？’宾省长，您听听这是啥话！说白了，贩黄队伍是他们公安的菜地，想吃了就去割一把。您说奇怪吧！工商也好，公安也罢，经常是这种情况，他们在把我们四海查个底朝天之后，临走再叫我们给找几张碟，说是要带给他们领导审查。”说完，周慧莎典雅地摇头，表示不满和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