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醉汉，肆无忌惮，对中年人依旧拳打脚踢。面对这种以强凌弱的场面，张河川满腔的同情心，迅速化为对醉汉的仇恨。但他知道，自己可以打抱不平，但要是跟他们正面交手，恐怕也过不了几招。情急之下，他想起了村里的护青队，经常靠虚张声势吓唬人。于是，他就憋足底气，朝那三个行凶的醉汉，大喝一声：“住手！我是治安队！没钱看病的，赶快蹲下来！”说着，在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下，他好腿猛一蹬，反作用力推着他，向最狂的一个醉汉跑过去。他身子一瘸一拐，就像被击落的敌机，在栽倒地面前歪歪扭扭的样子，动静挺大的。三个醉汉先是一愣，再看，竟是一个形单影只，铡把儿高的瘸子，都不禁仰天哈哈大笑。这时，张河川突然想起师傅赵锡成，想起他曾经教给自己的几招，今天不妨拿出来一试。只见他又向后撤几步，一边撤，一边拽掉肩上的衬衣，团了团，朝三个酒徒猛投过去。继而来了一个歪斜的箭步，曲曲连连蚰蜒似的冲上去，打出一个黑虎掏心拳，放倒了一个高个子。那家伙躺在地上哇哇直叫，出了酒，发出一股股的酸臭味儿。
正当另外两个醉汉反扑上来的时候，公安巡逻队赶到，随即将行凶醉汉制服。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向警察证实，三个醉鬼是打人凶手，被殴打的人，就是正蹲在地上哭泣的人。而被指为见义勇为的英雄，便是光着膀子的张河川。当着警察的面，大家纷纷伸出大拇指，夸奖张河川：“小伙子真棒！”“年轻人真勇敢！”“我们愿出书面证明，为这个勇敢的小伙子请功！”……
之后，张河川应警察请求，和被制服的仨醉汉一起要到派出所做个笔录。开过来一辆警车，连同被打的中年人，都上了车。到了派出所，值班的所长简单问了事情经过，就紧紧握住张河川的手，说：“感谢小张同志，世界需要热心肠。良好的社会秩序，需要靠众多的像你这样的优秀青年来维持。这样，笔录完了，我们先把你送回去。明天，我们就把你的先进事迹，报告给市见义勇为基金会。我们的人，再往你们四海商场去一趟，把你的典型事例，通报给你们的领导，建议他们，不但在物质上要表示表示，而且还得大力宣传一下，给点精神鼓励。要知道，在你们四海商场那儿，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有很多不安全因素。咱们大家要做的，就是携起手来，抑恶扬善，把犯罪消灭在萌芽状态。我们对社会治安模范，就是要大张旗鼓地表扬，支持，宣传。”
当派出所所长和出现场的警察，拥着张河川，要把他送回家的时候，情况发生了逆转。派出所里进来几个人，来人把派出所长拉个背场。其中一个说：“所长，我们是分局刑侦队的。这个叫张河川的人，他刚才路见不平见义勇为，是真的。但在这之前，他强奸了一名醉酒妇女……”
所长沉默了一阵，自言自语说：“还有这事儿？”接着训斥张河川，“啊？！原来你是白眼狼戴草帽，假充善人；女儿国的猪八戒，贪色之徒，差劲！”张河川狡辩说：“我送她回家，完全是好意。她喝多了，我怕她一个人在家，身体出毛病了没人管。”所长说：“那你的‘医德医风’，可是不咋地呀。”张河川点头说：“是，不咋地。我也是打枣粘知了，捎带了一把。”
消息传到四海商场，众商户给出七嘴八舌的评点：“他是磕一个头放俩屁，行善没有作恶多。”“人前是开锁师傅，人后是撬门盗贼。”“这家伙是嫖窑子卖屁股，穷折腾。”“杂面儒商”舒来根，即兴编了段顺口溜：“白天学雷锋，夜里翻窗棂。招惹路不平，鸡犬不安宁。”
奇怪的事儿经历得多了，就不觉得奇怪了。对张河川这号人，大家也都白纸画黑道，一清二楚。有人说他是狗掀帘子，凭的就是一张嘴。关键是，在老总周慧莎卵翼下，张河川宝贝一样地存在着。要不是这，别说他做生意赚钱了，洗碗刷盘掏厕所，都没人用他。
送张河川回家的皮卡警车，没有出发。给他换了一辆面包警车，他坐在后排座位上，左右两边是两个警察，他像包子馅一样被挤压着。他垂着双臂，耷拉着脑袋，困顿和懊恼一起袭来。是的，白天他做生意，忙得上蹿下跳，一身臭汗。入夜，他又跟卧不稳的兔子样，三级跳远似的高一脚，低一脚，一夜奔了好几个地儿，哪有不困不累之理。但实在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像他这种熊样，还能强奸妇女，但这事儿的确发生了。
顷刻之间，张河川冰火两重天。他这个钻头不顾腚的家伙，哪里会知道，正是在他瘸子扬威，准备舍己救人的时候，蔡素葆从醉酒中醒来。她困乏，口渴，头昏脑涨，挣扎着起身，眯着酸涩的眼睛，坐在床沿愣神儿。她两臂向后，想支撑住身体。蓦地，她的一只手，触到一团黏液，身子抖动了一下。强打精神睁开眼睛，又见自己的汗衫短裤，半挂在胯骨上。再看那团黏液……她啥样男人没见过？她一切完全明白了。小瘸腿儿张河川，胆大包天，趁人家喝醉酒，你海底捞月。绝不能便宜了你小子！她冒出一身冷汗，咬紧牙关，刷地卷起污秽的床单，抓起电话报了案。铁证如山，看来，张河川想提起裤子不认账，难。
对张河川的审讯，马不停蹄地进行。调查甄别的电话，在黎明时分打给了周慧莎。她气呼呼地对办案人员说：“您随便怎么处理都行，他只是租我们摊位的外地商户。判他十年二十年，和四海商场无关。”但是，当她得知省会多家媒体，都在跟踪采访这件事，可能当天就会见报的时候，她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细致梳洗，驱车赶到审讯室。对在场的有关人员，挨个儿打点化缘。甚至，还急电叫醒郑砚池，并通过他，让抓治安口的邢凯亲自出马，迅速摆平这件事。在四海商场正需要展风采、树形象的关口，避免了一场焦点舆论的“围追堵截”。
其他善后工作也很紧凑。周慧莎用多退蔡素葆半年摊位租金为代价，换取她这个受害者的妥协让步。蔡素葆抹了一把眼泪，对办案警察说：“都怨我，都怨我，都怨我给张河川打的电话，是我自愿钻入色狼圈套的。”
蔡素葆的翻供来得太快，人也放得太快，办案人员都不明白背后的原因，他们的办案积极性大受挫伤。不甘心，于是又找到蔡素葆，把问过的经过又问了一遍。蔡素葆因为有老总出面做工作，又得到了实惠，心中原有的怒气，顷刻间云消雾散，反而拍着桌子，对办案警察吼叫：“你们公安局烦人不烦呀！跟瘸子睡觉我高兴！睡睡咋了？不是面缸粮布袋儿，挖一瓢一个坑。挤个公交车还挤怀孕咧，我们在自己家里喝酒、睡觉，你们管得也太宽了！”
张河川小子不争气，不给老总周慧莎露脸儿。事情平息的第二天，竟然又和商户打架。说是打架，倒不如说张河川挨了一顿打。他和紧邻的女商户有矛盾，发生口角，大吵起来。吵过之后，他就趁人家不注意，把女商户停一边的自行车气门芯拔了。有人当面指认，破坏分子是张河川。女商户的老公立马上前，一个耳光扇过去，一个脚绊儿勾过去，张河川鼻口流血。挨了一顿打，几乎没人同情，他只能躺在地上，哇哇哭叫。头天对付三个醉鬼的蛮劲和武功，也不知哪儿去了。
就是这次挨打，张河川才又博得周慧莎深深的同情。她把动手打人者喊过去，冷着脸说：“什么理由都别讲，骂人没好口，打人没好手，不向小张赔礼道歉，以后你们的事儿，商场不管。”她给足了张河川面子，为了帮他真正意义上地站起来，周慧莎呕心沥血，对不争气的张河川，不惜伤了一些商户的感情。她对众商户说：“请大家理解一把吧，黄连吃多了，哑巴也叫苦。当你为没夺得赛跑冠军而哭泣的时候，有人却为正常走路在遭罪。社会，欠缺张河川的东西太多了。要是把一个人的缺点，放大了看，好多人都是十恶不赦。”
但是，受益人张河川，没什么由衷的感佩，没有什么反省，他一瘸一拐又活跃起来。挨了一顿打，咸鱼大翻身，老总更信任。连面胡子吃卤面，弄得外黑里香起来。
张河川鬼得屁颠屁颠的，见谁说话，都木匠吊线似的眯缝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点下对方，吹牛：“哼！打我屁股，赔我膏药，看谁吃亏！”老商户舒来根碰上他，故意问他：“哎！张老板，我可是好长时间没见你张老板表现了，忙啥呢？”张河川不傻，会听孬好话，也打着伏笔说：“身体不舒服，歇了。”舒来根假献殷勤，问：“怎么不舒服？我有个同学在兽医站，会治人病，要不……”张河川吊起眉毛，看看舒来根，听着不是好话，随口说：“没事儿，老玩家儿，胃痛。一夜没吃饭，早起撞到垃圾车，光想哕。买了根甘蔗，我吃一口吐一口，孬孙味恶心人。”
教授商户舒来根，吃惊地望着张河川，像看到了长满羊毛的猪，弄不准发生了什么变化。心中感叹道：小瘸子成精了！随后联想起周慧莎，没有她的袒护和调教，绝没有今天油头滑脑的张河川。不过，周总肯定是要枉费心机了，她想铁棒磨成针，朽木连牙签都磨不成一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