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欲眠还展旧时书(一)
回去的路竟不像来时那样漫长,曾经经历的风景在窗外转瞬即逝,让她恍惚觉得,那一些回忆,仿佛是上个轮回的故事。
自那天的交谈后,杨恪并不常跟她说话,大多时候只是沉默,或者静静地看着她,那黯沉的眼神,让她每回触及都心中酸涩。
他会悉心照料她的三餐,他会在夜里轻轻抱住睡得不安稳的她,只是,他眼里那种她曾经熟悉的情绪,正在暗淡,消失。
譬如在此刻,站在驿站的房门前,看着他阳光下的身影,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她好像也一直都没有真正明白过他的想法——举手放在额前遮挡有些刺眼的光线,她自嘲地笑。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停在他的手臂上。
他取下鸽爪上捆绑的字条,缓缓展开,读了一遍后,却僵立在那里久久不动。也许是阳光太强烈,她居然觉得他的背影格外阴暗。
许久,他转过身,她却怔住——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灰败。
“怎么了?”不自觉地,她问出口。
他身体一震,惊愕地看着她,仿佛根本没有预料她就在他眼前。
“没事。”他淡淡一笑,“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脸上的勉强让她心里微酸:“你……自己当心点。”
他点头,双目微红,还她一个安慰而感激的笑。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于是转身离开。
“醉儿!”他忽然叫住她,声音急促,少了一贯的镇静。
她回头,有些讶异。
他正望着她,仿佛已经几千年没有相见地那样眷恋,终于他一步步走到她的眼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她怔怔地任他抱着,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因为在这让人晕眩的拥抱里,她居然闻到了绝望的气息。
从北到南,在千山万水的跋涉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下来吧。”他站在车外,向她伸出手臂。
她扶着他跳下马车,以为眼前是他的府第,却发现,他们正在那****进京时被齐森截下的城门前,而旁边还有一辆马车。
她不由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你走吧。”
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仿佛又来自很远的地方。
她望着他没有表情的面容,整个人忽然怔愣。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能惘然地盯着他的薄唇,似乎在思索他究竟说了怎样的一句话。
“为什么?”很久很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声音颤抖。
为什么费尽心思让她回到他身边,如今却又让她走?
为什么,她总是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
“恨我么?”他问。
恍惚中,她点头,又摇头。
“忘了我吧,醉儿。”笑容在他的唇边纠结成哀伤的弧度,他深深地望着她,声音沙哑,“我一直以为,亏欠你的,总有机会去弥补,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回头已太难,因为我无法把你爹还给你,也无法把我们的孩子还给你,所以这一次,我替你选,别再爱我,不要再想起我对你的好,不要再为我心疼,也别再恨我,因为恨会让你想起当初爱得有多深……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不曾出现过。”
握不住的,那就放下吧,半点不留。别再恋恋不舍,也别再苦苦相逼。
泪眼朦胧中,她惊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再无牵扯曾经是她想到的结果,但为何当他终于决定放手的时候,她会觉得心里像空了一个大洞?
初春的凉风,轻轻拂过。
他再也不看她,往前迈步,与她错身而过,就如这熙熙攘攘的街上,千百个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一样。
她如被遗弃的孩童,茫然地站在街头,然后在一刻猛地转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她想追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想大声唤回他远离的脚步,可是她却只能站在原地喉咙紧窒,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里,她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想着也许在下一刻,他就会回头望一下她,想着也许她开口挽留,他就会再回来。
可是,都没有。他再也没有停顿,再也没有回头,直至上了马车,拉下垂帘,也不曾再看她一眼。
马车绝尘而去,转眼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仿佛有种东西,正自她身体里生生地抽离开来,被他带走,再也寻不回来。
一样的长街,一样的人,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可能追上他,说一声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