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酒寒谁遣为重温(一)
“你这里,虽然不大,但比别处都要暖和。”
“你若是喜欢,我让给你。”
“算了吧,我爹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不起。”
看见沉醉忽然沉下的脸色,无忧有些尴尬:“你还在怨他吗?”
她冷嗤,不说话。
每怨恨一次,便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愚蠢,可是,她无法不怨。
“你知道,他也是没办法,兵权要是落在别人手里……”
“够了!”她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又冷上几分,“抱歉六王府的事连累你爹的锦绣前程了!”
“沉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忧急喊,脸上是无措和担忧,他看着她,声音放缓:“你知道——我爹心里,是有你的。”
沉醉看着他那张酷似他父亲的年轻脸庞,自嘲地一笑:“你以为你爹是怎样才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他心里,有你娘,有金戈铁马,有庙堂之争,纵使有我,那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你不要再劝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如果换作是你,亲眼看见阔别多年的父亲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里,你会如何?”
她站起身,脸上是深深的倦意:“我出去散散心,你别再跟来。”
无忧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木然地点点头。
月华皎洁,泻了一地冷清。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积雪发出破碎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听来格外寂寞。
有些冷,沉醉拉紧身上的貂裘,右手习惯地向身边探过去——握住的,不是记忆中的温暖大掌,而是冰冷的空气。
她愕然怔在原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她不该跑出来散什么心,眼前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狼狈地转身,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蹲下身探视,原来是截红柳断枝。
茫茫戈壁一路向西,也只有这种植物,始终倔强地妆点无尽的荒凉,只可惜这一枝,才吐嫩芽,就已夭折了。
“天色已晚,郡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沙哑的声音响起,沉醉站起身,看见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冷着脸丢下一句,绕过他向前走去。
“王爷都没了,郡主的架子倒还不小!”尖酸的字眼成功地拦下了她的脚步,“要不是杨恪怜香惜玉,你以为就凭一个郡主的虚衔,谁还把你当回事!”
“闭嘴!”一截柳枝指上周重元的鼻尖,沉醉拼命抑制着全身的怒气,颤着声音瞪着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好事!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和刘琛一笔笔还清我爹的血债!”
她的话音刚落,右手臂突然一麻,三个黑影冲了出来,招招狠厉,意欲致她于死地。
她瞥见周重元嘴边突然浮上的诡笑,心里蓦地一沉——他是有意要她的命!
三人的剑网密不透风地锁住她,沉醉心知难以脱逃,便全神贯注地迎战。瞧出一个破绽,她左掌拍在一人胸口,右手顺势夺剑,身形还未站稳,另外二人的剑已齐齐刺来,她举剑硬挡,臂上的伤口顿时让她脸色一白。
疼痛引爆了这么多天以来所有的愤怒,委屈,哀伤,不平,在她心头燃起燎原大火,她眸中染上一缕狠色,手上的剑招顿时凌厉起来。
沉醉是萧沐的嫡传弟子,功夫向来不弱,甚至可以算是高手。只是她并不专心于武学,初衷只是防身,出手难免留些余地,再加上临战经验不多,所以开始落于劣势。而此时,局面竟然大变,那三人明显开始招架不住,手忙脚乱起来。
周重元没料到她这么厉害,竟连自己手下的死士也抵挡不住,不由一慌,转身急步欲走。
“周大人,你去哪里?”冰凉的剑刃落在他后颈上,他全身一抖,余光里瞥见那三人已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本来,我还不想杀你,”沉醉咬牙冷声:“是你硬要逼我 ……”
“砰”地一声,剑身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她手臂一震,剑已脱手。
“你在干什么?”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杨恪自几丈远的地方走来,身后跟着一群举着火把的将士。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间,他的表情深不可测。
“侯爷!”周重元像是看见了救星,急忙迎了上去,“郡主一见着我就出言恐吓,要取我的命,我三名随从出手阻拦,也被她刺伤!”
他分明是恶人先告状,沉醉气红了眼,冷笑一声:“我要取你的命么?那我就成全你,取给你看——”足尖一点,她身形掠起,下一刻左手已锁住周重元的喉间,一个使力,后者已双目微翻,满脸涨红。
“够了!”杨恪扣住她的手,猛地一甩,她猝不及防,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雪地上。
“你不要恃宠而骄!”他沉怒地开口,眼里是冰封的淡漠,一直寒到她心里。
恃宠而骄?她唇边扯起一丝自嘲的苦笑——先是弑父之仇,接着对她不择手段的强留,如今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这就是他的‘宠’么?
吃力地撑起身体,鲜血浸透了右臂的衣衫,一直染红了她身下的雪地。
自掌下传来的冰冷,一点点蔓延到全身,冻得她整个人全身发痛,她用尽所有力气才找到支撑她的那一丝骄傲:“那麻烦侯爷把你的‘宠爱’收回去吧,我不稀罕!”
天下人都认为如今的陆沉醉少了杨恪就完了,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可纵使她一无所有,也不需要他来可怜。
“难怪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浅浅的嘲弄自他眼底泛起,“不是前一阵还追着闹着要我回应你的心意么,”他轻笑,淡漠的笑容里带着尖刺一般的疏离与冷冽:“怎么,这么快就不要我‘宠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