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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汉武帝的敛财绝招(2)

有些经济史研究者认为,汉武帝这么做,是在贯彻商鞅、高祖皇帝以来提出的重农抑商的政策,这是古代中国一以贯之的经济政策和文化传统。要是这么说,还真高抬汉武帝的政治觉悟了。从种种迹象表明,他在经济领域的所有作为就是因为缺钱花。他应该对商人没仇,也没打算为后世立标杆,更不会想着列祖列宗的既定政策和国家高调宣扬的治国理念。不过,后来很多人支持这些打击民间商业的做法,按照“别谈钱,谈钱伤感情”的思想观念,大家习惯性认为,不整治那些鲜衣怒马、偎香含玉的大贾奸商和依靠权力横霸一方的豪强,难道说就眼睁睁地看着窝在家里务农的百姓变得不死不活和置卫国战争于不顾,大家就心安理得了吗?所以,一直以来,没几个人敢在公开场合站出来,为这些有钱人说句公道话。不过,说实在的,即使杀猪,可也不是这么杀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其实不用细说,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汉朝的“国进民退”

管仲实施“官山海”,算是开创国进民退的先例。“山海”的意思是“山海之藏”,主要指藏于大海中的食盐和藏于山岭中的铁矿,“官山海”意味着,这些来自山海中的自然之物改了头,换了面,成为官家私产。从此政府独自享有这些东西的所有权、生产权和销售权,老百姓想要这些东西,只能到政府专营店去买。确切地说,是君主为此赚取了巨额暴利。站到官府和皇帝的角度看,这种做法实现了“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也就是说,表面上,政府没有派出征税小吏,破门入户向老百姓横征暴敛,而是老百姓在买盐和铁制品时,自觉自愿地向国家贡献钱财。国家发财的方法既隐蔽又温柔,百姓感觉不到被割肉的痛苦。这么看,“官山海”是一件大家在心理上都能接受的好事。

大家知道,管仲生活在春秋时代,各个诸侯从心里已经不再把周天子当回事了。诸侯们都很急切地想在那片天空下,活得比别人舒展,活得比别人有尊严,活得让别人怕自己,实现称王称霸的个人野心,这无疑需要比别人更加强悍的军事实力,这依赖于比别人更加厚重的财政基础。显然,那时候,各国的经济结构和产业形态都差不多,仅仅依靠征税使国家收入“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是可以的,但在短期内实现收入暴涨,从而在武力上获得压倒性的优势,在实际操作上就难于上天了。一方面是因为老百姓不答应。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多如牛毛,如果君主好大喜功,突然加税,把大家逼急了,一个个携家带口到别国生活,这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如果出现这种惨景,这个君主就彻底地“丢西瓜捡芝麻”了,只剩下“抓狂”的份儿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技术手段落后。那时,政府没有很好的办法掌控商业信息,对于到处流窜经商的小贩和大贾们,让税务人员精准地抓住他们偷逃税的尾巴,几乎办不到。而有钱的商人用钱砸到拿死工资过活的征税小吏脸上,也没几个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这样的话,即使国家费了很大劲,雇了很多精明如鬼的税务人员和彪悍野蛮的城管人员,也不会捞到多少实在的好处。最后是土地不配合。官府对不会到处跑的土地征税,虽然税源很好确定,但土地里打出的物产,在一定时期内就那么多,不会因为君主急着用钱,土地的附加价值就自觉地配合着暴涨。更何况,在集约化农业生产出来之前,流行的是分散经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征收农业税也要付出很高的成本,弄不好,还会得不偿失。

世间的好东西很多,管仲帮助齐桓公在有生之年实现称霸,为什么非要选择盐和铁作为政府发财工具?不用说,盐一定有它的特别之处。首先,每个人都要经常吃盐。一个人偶尔一顿饭不吃盐,没关系,虽然死不了人,但要是几顿饭不吃盐,就会走路没劲,说话没气,更别说干打仗和服劳役这类体力活。如果一直坚持不吃盐,那一定是在作死。而对于吃饭口味重且贪吃好东西的人,没盐,还让人家咋吃饭?其次,这种东西产量很大,可以瞬间积聚海量财富。如果换成玛瑙珍珠之类的山海之物,虽然大家也喜欢,但官府想批量生产,山河土地也提供不了这个条件。最后,盐不像小麦之类的东西,可以大面积生产,而只能在特定地区生产,比如河东盐池和齐国的沿海地带。强权式人物一旦占据这个地方,因为管控地区的范围不大,付出的成本就很低。因为群众都来找他求购产品,还能获得大家比较专一的拥戴(当然,不见得是好感)。挣到钱,只要舍得购买高精尖武器,在抵御觊觎者的进攻上则占据着很大优势(虽然也可能被群殴致死)。更关键的是,生产食盐需要专业化的技术和设备,不是谁想生产就能生产,在早期的大一统国家里,一旦控制这些专业设备的生产,并把专业工匠引诱或抓来,绝对能有效避免私自生产、销售食盐的泛滥。

与食盐相比,铁矿分布也相对集中,提炼铁和生产铁制品的工艺要求也很高,只要一个地方的铁矿含量高,大规模生产也有保证。虽然铁制品并不是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但铁制品硬度高,炼铁时,加进碳,做出来的铁制品不容易折损。用这些铁制品耕地、切菜、盖房子,明显比青铜器使得顺手。如果做成杀人利器,不用说,会让急于建功发财的大兵们异常兴奋。后来,大家开始使用铁制品,由于别人都用,自己不用则影响改善生活的进程,铁制品就会逐渐进入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必需品的行列。战国时期的韩国体格小不说,疆界还很不成形,与其他国家犬牙交错,进攻和防守都不方便。但韩国占据宛这个富含铁矿的地方,能够产出天下最多且品质最好的铁制品,这让韩国赚得钵满瓢盈。在恶狼群伺的环境中,如此不成器的国家也能苦撑到让嬴政亲自灭了它,铁矿不能不说是它的“护身神器”。

不过,说起来,“官山海”并不是管仲的发明专利,而是一种仿古行为。上古时期,黄帝和炎帝联合起来打蚩尤,按照古书记载,因为蚩尤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不揍他,不足以平民愤。但后来,我们知道,打蚩尤的真实原因可能是因为蚩尤占据河东盐池(在现在山西省西南部),独享盐业的垄断经营利益,黄帝也想吃这块“肥肉”。战国时期,魏国占据河东盐池,虽然这个国家连续出了几个颟顸的君主,内政被糟蹋得一塌糊涂,但因为有盐就有钱,即使被其他国家打得鼻青脸肿,在天下精锐中排到前列的魏武卒被灭了一茬又一茬,也始终能保持“倒驴不倒架”。当然,秦国占领河东盐池后,魏国就彻底疲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秦国想崛起,也离不开食盐。秦惠文王时期,司马错攻占巴蜀地区,占据自贡盐池。秦国在吃盐上实现自力更生,相当于拥有了独立自主开发出的石油,再也不怕别人翻脸不给盐吃,底气变得更足,打起仗来,手上有劲,下手也更狠了。

汉武帝从24岁开始和匈奴过招儿,打了很多像样的胜仗。十几年下来,匈奴是撑不住了,但汉朝的家底也被折腾得所剩无几。钱没了着落,赏赐没处出,如果还想打仗,也不好给做着发财梦的将士们一个交代。继续搞文景时期的轻徭薄役,看来是不行了。齐地大盐商东郭咸阳、南阳大冶铁商孔仅建议武帝重开“官山海”。元狩四年冬季,汉武帝任用他们和桑弘羊负责国家对盐、铁和酒的垄断经营,据说,当年进账就很多。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几个月后,卫青和霍去病在漠北打了一场歼灭性的大胜仗,霍去病封了狼居胥山,有劲跑路的匈奴走死逃亡,后来这伙匈奴结伴赶到欧洲闹腾了,里面出了个凶悍得不可理喻、被大家冠之以“上帝之鞭”的匈奴王阿提拉。汉帝国的文治武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也就是大家可以好好地骄傲自满的地步)。

“官山海”虽然好用,但也结出了“恶之花”。在之后的岁月里,国家对管制经济越来越上瘾,不管皇帝表面上是不是急用钱(当然,没有几个皇帝在心里面觉得自己的钱够花过),只要在一个商业领域里管制成本不高、收益十分丰厚,皇帝就会主动跑过来“清场”。对那些不理解皇帝难处、影响皇帝“吃独食”的捣乱分子,则施以严刑峻法,让他们灭亡或者变乖。这种“与民争利”的行为让民营经济活得很局促、很压抑,但皇帝们还摆出很占理的样子,告诉大家,“只有国家生产的东西,在品质上才能有保证”。实际情况虽然与之不同,不过皇帝的拳头硬,非要这么说,大家也没辙。当然,愿意铤而走险、与国争利的还是大有人在的,最突出的例子是,一些人总是前赴后继地从事贩私盐这份很有前途、很危险的职业,还涌现出很多狠角色,比如,毁掉唐朝前程的黄巢,建立前蜀国的王建,与朱元璋拼命的张士诚。不过,这些人物都不是传统历史的正面人物,即便像司马光这样明确表示愿意和群众平等地吃一锅饭的人,也不会给这些“乱臣贼子”什么好脸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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