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柒河算是明白了信中所说“杂务”的意思,先是砍来几捆白杨树干把腐朽的木栅栏全部加固了一遍,然后除掉杂草,冒着大雨挖排水沟,接着清理哈珀住的屋子,地板楼梯上上下下通通加固一遍,沙发上蛀的千疮百孔的面料全部换新,另外他还真的在沙发的破棉絮中找出了几窝小老鼠。茶壶茶几锅碗瓢盆等等全部清洗了好几遍之后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颜色,清理壁炉和烟囱,也不知道哈珀多少年没清理他的房子了,刮下来的灰简直可以填平沼泽,不过柒河的打扫总算是有些成效,在剪除了覆盖窗户的爬山虎之后,屋内总算是明亮宽敞了起来,有些人住的样子了。
哈珀每天钻在屋内捣鼓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只是每天吃饭时会露个脸,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是没换过,一副随时都可能咽气的样子,然而吩咐柒河做事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不停催促着柒河做这做那。
“听着,如果我是你,可不会在工作没做完之前有心情坐在这里慢慢吞吞的吃早饭。”哈珀喝着面前掺了核桃粉的稀粥,发出让人倒胃口的唏哩呼噜声,一边用勺子指着刚端起碗准备坐下的柒河,用他那一如既往仿佛喉咙里卡着痰的声音教训道:“我可不知道客人什么时候会到,但是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像你一样迟到十几天,而你看看后面的几座屋子,墙上的缝隙大的能穿过一头沼泽短角鹿,你难道要我自己扛着石块去修补墙壁?还是你认为我要招待的客人是一群长毛野人,可以露天睡在大雨里?”
“是的先生,可是我这几天……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打扫屋……”
“够了够了,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我当然知道你这几天在干什么,不需要你特意提醒我,然而我说的是现在,明白吗?现在,客人们可能随时都会到,而你却在这边优哉游哉。”哈珀喝完了面前的稀粥,扔下碗,拄着他那把长剑,拖着腿走开了,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愚蠢懒惰的混血……”
柒河看着哈珀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但是他却很明白,虽然哈珀看起来已经风烛残年,但是作为一名年轻时赫赫有名的灵术师,自己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毕竟自己一直以来在公会之中也只是负责着图书馆跟档案室,虽然觉醒了灵力,和这些与异魔厮杀了一辈子的战士们相比,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被这么一闹,柒河食欲全无,丢下像黄鼻涕一样的稀粥,柒河决定去附近逛逛,找点野果换换口味,顺便看看有没有能用来修补墙壁的石块。距离吃午饭还有好几个小时,如果顺利的话,他甚至可以去附近的水潭中弄几条鱼,然后再赶回来准备午饭,都是来得及的。
柒河找出一件旧斗篷披上,飞快的跑了出去。
无归森林的边缘地带,树木还不是很密集,充沛的阳光和雨水催生出丛杂的灌木与柔软的草地,一条小溪从森林深处流淌而出,在这里地势变平坦,水流缓缓的流过,变成一滩浅浅的水塘,清澈见底,水草荡漾,鱼儿游嬉其间。
柒河坐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背后能看见哈珀的高地小屋跟那几棵高大的皂荚树,手中捧着一大把乌黑光亮,散发着诱人果香的桑葚,一颗一颗的往嘴里丢,嘴唇也被汁水染成了紫色。
水塘的对岸,是半人多高的菖蒲,时不时扑棱棱的飞过几只白色的大鸟,菖蒲后面,是渐渐变得茂密的无归森林,一头短角鹿站在森林的边缘,支楞着耳朵,用机敏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真是美好的世界啊,柒河心想道,如果能来上一份美味的炖鹿肉就更好了。一边观察着短角鹿多汁鲜嫩的身躯,一边搜索着周围有没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河边有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石头,柒河悄悄的走过去,捡了起来,又蹚水摸到菖蒲丛边,蹲了下去。
忽然,短角鹿却像发现了什么,全身的毛都竖立起来,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柒河屏住气,悄悄的接近,手中的石块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辉,抬手,瞄准……
“扑啦啦”一声,无归森林中突然炸开来一样,无数鸟群冲天而起,河对岸的短角鹿也是哀鸣一声,撒开四蹄,转瞬间就不见了身影。只剩下柒河抬起一只手,愣在原地。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接着整个森林立刻寂静了下来,鸟群,鹿,猛兽飞虫,通通消失的无影无踪,水塘那边鱼还在游,而这边却连风都静止,死一般的寂静。
有那么一瞬,柒河仿佛看见一片落下的叶子静止在了空中,然后消弭与无形。
柒河想要站起来,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动不了,不是身体不受控制,而是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明明眼角的余光还能看见自己的胳膊,但是感觉身体与意识已经分离,酸痛麻木,任何关于身体的触感都已经消失,体内的灵力也荡然无存。这种感觉就像是梦境中,意识飘于云端,却又如此真实。
这对于一个灵术师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柒河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无缘无故,就如同小时候,对于黑暗的床底,或者半夜走夜路时,路边一扇虚掩的门后,传出的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这种恐惧出自于人类对无法抗拒的危险的本能,让柒河内心战栗。
就在这时,柒河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从灵魂深处响起,虚无缥缈,似低语,似吟唱,如泣如诉,又像是某种金属质感的打击乐器,或是两片贝壳轻微的摩挲,说不上好听,却让人沉入其中,每一个音调都如此清晰,却绞尽脑汁也无法记住,这一秒听到的声音似乎已经印入内心,下一秒却无法再回忆起。
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过了不知道多久,柒河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能力,可能只是一瞬,或者已经过了无数个年月,眼前的景色完全变了。
柒河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建筑内,四周是一队队排列的人,无法看清他们的长相,却又清晰无比,这些人穿着古怪的衣着,双手捧着一盏盏油灯一般的东西,低着头,刚才听到的奇怪声音从他们的口中传出,这些人排着队,缓缓向前移动,有两队人离柒河身躯近在咫尺,余光甚至能看见他们的衣角掠过自己举起的胳膊。
四周的景象如此奇怪,每一样东西好像都熟悉无比,却根本无法准确描述,就连地面什么样柒河都无法描述,人群走的如此平稳,地面看起来也是光滑如镜,然而柒河却分明有一种他们向上或是向下走的错觉。
柒河努力的张望着,这个建筑太大了,能看见四周高耸的墙壁,一排排粗大的石柱,支撑起上方的穹顶,穹顶上刻着无数的花纹,不过在这个距离与角度却无法看清。
这些人缓缓的前进着,好像无穷无尽,柒河内心的恐惧却越来越大,他们发现我了,他们一定发现我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蹦入脑海,柒河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只是幻觉。
忽然,前进的人群停了下来,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激烈而嘈杂起来,然后,柒河看到所有人缓缓转身,向着自己的方向缓缓转身。
柒河的内心几乎快崩溃了,他似乎预感到,当自己看清他们的脸的一刹那,就是自己的死期。
一只手搭上了柒河的肩膀。一只干枯瘦瘪,如同老树枝的手。
周围的景象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意识回到身体,柒河“啊”的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才发现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湿透,肌肉骨骼忍不住的战栗。周围的景色又变回了无归森林,耳畔的回响仍未散去。
肩膀上传来剧痛,柒河的喊了起来,回头却看到了哈珀阴沉的脸。干树枝般的手臂力气却大得出奇,像铁钳一样紧紧钳住柒河的肩膀。
“你最好给我个解释,为什么你在厨房而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想把我这样一个无辜的老人活活饿死吗?”
柒河挣扎着,却无法甩脱哈珀的手,只能徒劳的扭动着身体,现在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体内灵力几乎枯竭。
柒河注意到天上的太阳已经移动到了天空的西侧,时间已经下午,自己在幻觉之中到底过了多久?
“放手……放……我可以解释,难道你没有看见,刚才……哦,轻点,我的胳膊。”
“嚯嚯。”哈珀揪着柒河往河边拖,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发出些类似拉风箱的嗤呼声。
“我以为你能编出什么好借口,你是要告诉我你在这里看见一大群森林妖精吗?他们请你去树屋中做客?你喝着蜂蜜吃着蛋糕所以忘记了时间?我看到的只有厨房里没有收拾的餐具和空空如也的锅子,我还看到一个愚蠢懒惰的小杂种蹲在河边发呆。”
哈珀的手紧紧的揪着柒河,力气很大,他的话让柒河有些发怒了,也顾不得许多,用力的捶打着面前的老人,然而哈珀却毫无知觉似的,只顾拖着柒河向水塘对岸走去。
此刻的柒河大脑一片混乱,甚至无法确定刚才所经历的是否是幻境,但他却能感觉到自己死里逃生了一回,这种直觉不会欺骗自己,所以心中也是有些感激哈珀。
然而思绪混乱的他,自然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哈珀力气大的出奇,健步如飞,眼神凌厉,哪有半点之前风烛残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