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唧——几声小鸡的鸣叫,清亮亮响起,在房内笛儿一样回旋,是手机铃声。他揉揉眼,掏出一看,是母亲的。
其时,他正在麻将桌上鏖战。
他说,娘,我忙呢。
他确实很忙,手上牌将和未和,千钧一发。说完,关了手机。可是,就在这眨眼间,邻家和了。他拿了张牌,说话分神,能和未和。
他摇头一笑,自言自语,我的老娘啊。
自从给母亲买了手机,经常的,母亲会晚上打来电话:白天,怕耽误他工作。一旦唠上,就没玩没了。母亲说,健儿,要吃好,别亏了自己。
他说,娘,我知道。
母亲道,别老吸烟。
他有点烦道,娘,我不是小孩啦。
母亲在那端,嗔怪道,就是一百岁了,你也是我的儿啊。
他无言,匆忙关了手机,也关了那动听的小鸡鸣叫。
上次,他回了趟家。母亲出来了,带了群小鸡,叽叽喳喳的。母亲笑着说,这群小东西很可怜,刚孵出,母鸡就被黄鼠狼拖走了。母亲用棉衣捂着它们,喂它们芝麻。小家伙们恋母亲呢,母亲走到哪儿,它们跟到那儿,一个个毛茸茸的,淡黄粉白,洒一路清亮亮的叫声。
他感到很有趣,就录下了这些鸣叫,设做铃声。
因此,小鸡一叫,电话就来,定是母亲的。
一般情况下,母亲晚上只打一个电话,可是,今晚却明显的例外。
牌刚揭一半,小鸡又叫,他打开,仍是母亲。下手在催,快点快点。他对手机里道,娘,我很好,别担心。说完,关了手机。
当第三次手机响起,他一盘打完,有点功夫,接了电话。
母亲说,健儿,还没睡啊?
他说快了,正准备呢。
母亲说,儿啊,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他说,娘,我老大不小啦。
母亲停了会儿,叹口气,娘——娘不放心你啊,儿。
牌又开始了,母亲还想说什么。他说,娘,就这些,早些睡啊。然后关了手机,静了音,也静了小鸡的叫声,一头扎入麻将桌上,进入激烈的争战中,忙得昏头磕脑。
第二天一早,走出麻将室,他昏昏沉沉掏出手机一看,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母亲的。他想回拨,可又忍住了,怕母亲唠叨起来,没玩没了。
另一个是堂弟的,他回拨了。
电话里,他问什么事。堂弟哭了,说快回来啊,大妈走了。
堂弟所说的大妈,他知道,是自己的母亲。他愣了一下,麻木的头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堂弟说的什么,问,咋的,哪儿去了?
大妈老了。堂弟道。
老了,是家乡对老人死去的一种委婉的说法。
他听明白了,眼前顿时一片白光闪烁,他忙拦了辆车,向老家赶去。青山绿水仍在,瓦屋炊烟仍在;村头,却没有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院子里,几只小鸡恓惶地叫着,叽叽喳喳一片。
现在,母亲不喂它们了。
母亲躺在床上,永远闭上了眼,是心脏病发作导致的。她的手上,还拿着手机,放在耳边,神态永远定格在给他打电话的那一刻。
那是她人生最后一刻。
堂弟红着眼圈说,手机被大妈捏得很紧,拿不下来,等他回来决定。
他的泪,这一刻汹涌而出,对堂弟说,让娘带着吧,她不放心我。
母亲走后,他再也不上麻将桌了。那群小鸡,被他带进城去。每次,听到小鸡鸣叫,不管是真的,还是手机铃声,他都泪流满面。
这时,他的心中,就有一只小鸡在叫,一声一声,叫得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