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道长,您不知道,赫连一古的奶娘回乡养老了!不用再伺候这个小少爷了,她别提有多高兴呢。”后厨大娘用着刻意压低但能使方圆十米都听得见的声音来解释着自小都在屋里用膳的赫连一古出现公共膳厅的原因。
梁丘道长——传授禁咒法门,禁咒需要以灵气为介,才能运用咒语书符掐诀步罡,以达到禁制鬼神妖物的目的。对于灵气潜能极其看重,书院中的弟子也无一不以增加灵力为前提而潜心修炼,然灵根早已被心锁禁锢的赫连一古——书院中唯一的异类,也成为梁丘道长眼中的一颗不能揉捏清除的沙子。
“哼!赫连一古,你回房,不要扰乱膳厅的清静!”
老人不怒而威的胡子一颤,随即指着回话的妇人吩咐道,“以后由你负责给他准备饭菜,去吧!”
“啊……我……可是我……”妇人面有难色地看着老道长,又用期求的目光望着不远处乐得无事的掌事,只见对方急忙收回目光,若有其事地看着反方向,半天,她才有如认命一般,重重叹了一口气,拉着僵直着身躯矗立在人群中的紫眸少年,快步离开了。
小一古被动地迈着沉重的脚步,随着后厨大娘走出膳厅,突围出牢密的排斥的枷锁,一阵清新的微风拂来,略微吹散了支撑力量的掌心,双脚不由加快以便跟上后厨大娘的步伐,俩人穿过不久前修葺过的——两旁密密种植着花匠精心挑选移栽的湘妃竹——雕花长廊。置身于茂竹修林的廊中,小一古并未感受到这座精美的长廊理应带来的清幽自在的心境。相反,湘妃竹上满布着棕黑色的泪痕,以及娥皇、女英二妃的故事,此时让他觉得心底格外凄冷忧伤。
一团翠绿未按花匠心意生长已经探入廊中,后厨大娘不敢轻易毁坏却又无法耐住性子,一只肥厚的手掌重重拨开竹叶。
一瞬的屈折,湘妃竹又兀地撑开了它的枝叶,小一古只觉得鼻尖、额头、脸颊、然后是眼睑和嘴唇,都被一股柔软的气息拥抱着。
这一秒,他似乎有些明白,人们对于竹子的依恋了……
耳旁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小一古倏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粗狂蓊郁的斑竹林,真正自由生长,不再忧心着所谓的能工巧匠一厢情愿把它锻造修剪成匠人自己那副平庸无奇的面貌。
这里是坐落于苍梧书院的结界之外的斑竹林,原始、未经雕琢、名副其实的。
一年前,小一古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幽深晦暗的小径,通过这条并不能称之为路的灌木丛的尽头,也是书院结界的尽头,挣脱灌木丛林的束缚,抬头一望,满眼尽是无拘生长的茫茫林海,千万年扎根于此,长袖一挥只手遮天的傲然身姿,令人不禁自叹渺小。从深邃浓重的参天古树中走出,随着清风悄然而来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孤傲不争的竹之君子,浅翠的枝叶,褐色的泪痕,自在平素却不失其骨。
耳边传来的窸窣声更加清晰且杂乱,小一古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是野兽,还是妖精?亦或者是书院中的道长夫子?对于上有书院戒律的前提下,私自离开书院结界,小一古着实还是觉得最后者比之野兽妖精还要可怕。
对于未知的探求,使得年仅七岁的小一古不由的露出紧张的神色,两撇浅淡的眉毛微微抬起,隐约从竹叶失守之地探入的暖阳洒在白皙的肌肤上,映衬着那双未脱稚气的紫眸更加璀璨,这个孤身于九嶷山长大的少年,虽带着对未知的忐忑,仍然坚定地迈着步伐朝声动的来源走去。
生怕引起注意,小一古轻悄悄地摸索着靠近声源,因在书院中长长听闻妖物众多为夺取天地灵气常年盘踞在九嶷山中的,这一年多来,小一古最远也没有离开斑竹林,更不知前方之路。带着忐忑的心情,赫连一古从一棵巨大的水杉后探出头。
一潭清丽的碧湖跳进视野里,滴翠诱人宛如一块绝世翡翠,被似有幻无的袅袅青烟隐约遮掩着,不可全窥的婉约,更增添一抹飘然仙气。
不及细品湖光之色,一个倒在岸边的白色影子擒住了小一古的目光,只瞧它一动不动,唯一鲜活的只有映着白布描绘着异样图腾的血色。
“他……”小一古猛然意识到被薄雾遮掩的影子是一个人,一个血流满地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不……“他没死!”
小一古霎那间仿佛透过白衣看见了一颗虽然微弱却仍然还在挣扎的心脏,他无暇顾及那一闪而过的画面是否真实,下意识四下打量一圈,确认没有可疑的行凶者或妖,便立即从古树之后跑近伤者身边。
从体形上估摸这白衣人的年龄大约十五左右,而伤口似乎是正中心脏穿背而出的,面容已血色尽失,小一古叫唤了几声也毫无反应,显然一副魂归而去的态势。小一古顿时手足无措,紫眸观察着地上的人,正觉得已然无望之时,余光瞥见少年指向湖中的手臂,指甲上堆积着岸边潮湿的泥土,不由转念一想,这个人好像在失去意识之前,仍然想要爬向碧湖,莫非这片湖泊有玄机?
察觉对方的身体正在逐渐僵硬,小一古不及思虑,只有放手一试,下定决心,便跑到白衣人的前方,双手抓住那只沾满湿土的手,使出全力拖动着毫无意识的伤者。
“快了……快了……”
小一古颤抖着双脚,重心在后紧紧拽着少年的手后退,气喘吁吁,脑中的思绪也纷沓而来,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其中最过强烈的便是——如果我的灵根未被禁锢,不论是遁土求救亦或灵力治愈,他就能活下来!
“快了……快了……我们要……”
话未言罢,小一古只觉得脚底的泥土倏忽塌陷,虚软的双腿悬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般轻轻吐了一口气,放松着身体,除了那双染上泥土,发紫肿胀的双手仍然牢牢抓着少年。
“扑通!”
两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一同坠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