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漫夭看,没有一个人开口。那些目光,有嫉妒,有计量,有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那些女子们怕是都很乐意见到她们二人翁蚌相争的场面吧?这场宴会,孙雅黎抢尽了风头,而她,谁不知她是离王唯一碰过的女人,现今,她在离王心里的位置,谁也拿不准。
孙雅黎见她不动声色,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便转身朝临天皇行礼道:“望陛下恩准。”
这是两国女子的较量,孙雅黎的琴技不凡乃众所周知,临天皇自是没有异议,但碍于身份,不好直接下旨,只端着不开口。
孙丞相的夫人眼光一转,起身走到孙雅黎身边轻斥道:“雅黎,你太不懂规矩了!公主身份尊贵,怎可跟你同台抚琴?”说罢便拉着孙雅黎在殿中跪下,磕头道:“臣妇教导无方,雅黎年纪轻,不懂事,请陛下宽恕!也请公主包涵。”
这下好了,又多了一条自持身份目中无人。这母女二人,是非要逼她不得不应下。漫夭看了看对面阁楼之琴台背后的帷幕,心中一动,缓缓起身,不慌不忙走下座位,微微笑道:“孙夫人言重了!容乐只是担心自身技浅音漏,恐污了陛下、王子及众位的耳朵,才一时拿不定主意。”
临天皇笑道:“容乐长公主不必谦虚,朕,也想听听启云国的琴音。来人,备琴。”
漫夭回眸望对面阁楼,神色似是思忆怀念,“那琴台,云纹雕刻,帷幕在悬,与容乐在启云国用来练琴的琴台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很是亲切。”
临天皇毫不犹豫地笑道:“将公主的琴摆到对面琴台。”
孙雅黎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她在这大殿中自能受人瞩目,而对面琴台距离虽然不远,但同等的琴音,从对面传过来势必会弱上几分,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孙雅黎笑道:“公主,请。”
漫夭转身往对面琴台走去。迎面吹来的风抖动她的衣袍,她身子纤细羸弱,脚步看上去有些虚浮,仿佛随时会倒下,让人不由提了心。
走到两座楼阁相连的长廊,她唇边淡定的笑容变成了薄凉和嘲讽,扫了眼周围,长廊洁净,栏杆坚固,没有一物可供她利用,就算想制造变故也是不易。
她抬手抚上左肩的伤口,掌心聚内力一震,一股撕裂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她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晃,在泠儿还来不及扶她之时,便已撞向了长廊的拐角。那雕栏尖尖的犄角对准的,正是她的左肩。
她闷哼一声,用手撑着廊柱,脸色蓦然惨白。
鲜红的血,透过层层包扎的布帛,大片大片地浸染了她白色的衣裳。她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泠儿慌忙去扶,看到她染血的左肩,失声惊叫道:“啊!主子,你的伤口流血了!”
漫夭轻轻地摇摇头,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说不出一句话。
身后大殿,杯碎壶摔,连桌子都被掀了开去。还不等众人反应,殿中已有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急速掠了出去,飞快来到她身边。
这是什么情形?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容乐长公主出事,傅将军着急是因为人家夫妻情深,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此次选妃之人的离王却比傅将军更快一步赶到,并将容乐长公主抱在怀里,脸色阴郁之极。
这也就罢了,离王对容乐长公主有情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为什么连初次见面的尘风国王子也这般紧张,失了该有的仪态?
宁千易顾及身份,并未如他们二人那般奔至殿外,而是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掀翻了面前的桌子,远远地看着殿外的三人。
傅筹直盯着宗政无忧怀中女子苍白的面孔,他一双温和的眼看起来仍然温和,但眼底的神色此刻却是纠杂难懂。
意识比理智早一步启动,宗政无忧感受着怀中女子的温度,终于意识到一向沉着镇定的自己,此刻的行为多么的可笑。他望着女子左肩不断晕染的殷红血色,心被揪紧。为她点穴止血,对着一旁发愣的宫人,沉声喝道:“一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御医。”
那沉喝声如闷雷一般,在寂静的夜晚炸了开来,将所有人都震得身子一抖,宫人们醒了神,双腿一软,差点从楼梯口滚下去,忙不迭领命下了阁楼。
漫夭心底一震,为什么最快来到她身边的人会是宗政无忧?为什么他的声音充满怒气隐含焦虑?她所认识的宗政无忧,不是冷漠无情对什么都不关心吗?他怎会为她这般大动肝火?
席中的少女们神色惊异,琴台上的孙雅黎表情更是僵硬到极致,高位龙椅之上的临天皇面色难看之极,其余的人目光各异,齐齐望着他们三人。
这样多的人看着,漫夭就那样被宗政无忧紧紧抱在怀里,而她的丈夫就站在他们的身旁,沉默着不做声。
气氛诡谲难言。
大殿之中再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而远处的虫鸣却清晰入耳。
夜色浓郁,月光透过乌青色的浮云,与头顶高悬的宫灯投射出来的暗黄光线,糅合在了一起,打在他们三人的身上,更增添了几分诡异。
泠儿想询问伤势,张口却没敢发出声音。
漫夭终于缓过一口气,用手捂住伤口,轻轻动了动身子。
宗政无忧皱眉,不自觉含了怒气,“你这个模样,还想做什么?”
漫夭紧抿着的唇半点血色也无,她看了眼傅筹,也不说话,径自推开宗政无忧。
身份,在这样的场合永远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傅筹伸手来扶她,语声温和客气,“多谢离王如此关心本将的夫人,本将十分感激。今夜为离王选妃之宴,离王不宜离开大殿,还请回吧。本将自会带容乐让御医查验伤势并妥善处理,就不劳离王费心了。”
漫夭望着傅筹向她伸过来的手,她薄凉的嘴角浮出浅淡的讥诮,但最终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宗政无忧自嘲的冷笑,她的选择,令他的一切情绪以及行为都变得更加的可笑。他放开了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他该回的地方。
孙雅黎眼光一转,走到漫夭身边,用手摸了摸漫夭撞上的犄角,神色疑惑道:“这个犄角也没有多利,怎么将公主伤得这样重?”她说着似乎觉得不妥,立刻调转口气,“公主千万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故意的……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唉!都是我不好,我刚才跳舞害公主烫伤玉体,想邀公主共奏一曲,又害得公主受了伤……看来今日,雅黎是没有福分得公主指教了。”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自责难过的模样。
这女子可真会演戏。漫夭冷笑,此时的殿内,已有人小声议论开来。
“没见撞得有多重啊,怎么就连站也站不稳了呢?”
“还不是怕丢人!为了逃避跟孙小姐对琴。”
“依我看,她这是哗众取宠,故意吸引离王的注意,尽管傅将军也很优秀,但离王可是咱临天国第一美男子,又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哪能甘心看离王选别人当他的妃子啊!”
“嫁了人也不安分,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跟我们抢男人,她也不害臊!”
“启云国的女子都不用背女德的吗?”
“你不知道啊?我听说她从小是在冷宫里长大的,是启云帝登基之后才把她接了出来。”
“怪不得呢!原来是冷宫里长大的公主啊!平日看起来高贵得不得了,其实骨子里就是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
含讥带诮,嘲弄鄙夷,那些声音低浅到几不可闻。奈何漫夭耳力太好,不想听清楚都不行。
漫夭喉头翻滚的血腥之气终是压制不住,渗过她咬紧的牙关,沿着微微翘起的薄凉嘴角蜿蜒流淌下来,一滴滴地溅在傅筹的手上,温热而粘腻。
傅筹拢眉道:“容乐,我带你去包扎伤口。那些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一向都是不爱计较的人,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他拿手擦拭着她的嘴角,眼底浮出一丝与温和不相称的歉疚与心疼。
漫夭挡开他的手,冷笑着摇头,不计较是因为她不想为一些不相干的人枉费心神,但这并不代表她没心没肺无知无觉,她又不是木头人,倒要看看,那些人还能说出些什么话。
殿内的议论依旧小声却越发的不堪入耳,九皇子望着平静的有些异常的宗政无忧,心中渐生不安。
奏曲不成,孙雅黎自是要回大殿向帝王行礼才能归其座位。她行完礼,眼光一动,转身之时,用手扶着头,似是头晕,身子摇晃了几下,脚步不稳,跌撞之间,便朝着右手边宗政无忧的方向歪倒了过来。
宗政无忧连眉也不抬,冷炎适时出现,剑鞘一横,便拦住了孙雅黎倒下的趋势,以免她砸到不该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