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云帝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你害怕见不到宗政无忧?不用担心,你的时间,我会还你。”
“还?怎么还?”她没听说过时间也可以借可以还,除非,他能解她身上的毒。这“天命”之毒,或许是他下的也说不定。她心里忽然燃起一丝希望,定定望着他清隽温和的面庞。
启云帝却再不开口,重又闭上眼睛。
“你……”漫夭想问,但她一个字还没说完,启云帝温柔的打断她的话:“容儿,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别吵。”
他的声音似是从肺腑里艰难刺出,虚弱无力,却堵得她不得不住了口。
马车入了启云国边界,漫夭撩开车帘,看见边城里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一条白帆,以示国哀。
如今的启云国,四处都在讨论一件事:皇帝薨,一直潜心礼佛从未踏出慈悉宫半步的太后娘娘突然站出来,持国玺,以皇帝没留下子嗣之名独揽朝政。而更令人奇怪的是,朝中几名举足轻重的大臣竟站出来表示支持。太后掌政,发出的第一道旨意,以藩王之位为悬赏,活捉皇室不孝子孙——容乐,为皇帝报仇。
因此,漫夭再不敢轻举妄动。而她的肚子,也一天天的更沉了。
马车又走了十日,这天傍晚,停在了一个小村子里。
那是一个美丽的村子,紧邻启云国皇城汇都的边缘,村子不大,约有十几户人家。村里有一条大河,河上修建了错综复杂的长木桥,桥边锁链上挂着各种颜色的莲花灯,一到晚上,整个河桥莲灯亮起,五颜六色,斑斓多彩。
这里的村民朴实憨厚,靠打渔为生。白天坐在桥上垂钓,晚上乘船游湖,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令人羡慕不已。
漫夭被扶着下了马车,站在河岸上,望着周围的景致,忽觉有些熟悉,仿佛曾经来过这里。
启云帝已换回男装,虽不再是锦衣华服,但那天生王者,一身儒雅高贵的气质是那身粗布棉衣所遮掩不住的。他也为自己易了容,但奇怪的是,就连他易容后的模样她似乎也见过,好像这一次与他出来之后,他的行为举止,她都不自觉产生一种隐约的熟悉。
她身上穿了一件白底蓝花的布裙,头发用深蓝色的布包裹着,配着这张普通的面容,虽有不凡的气质,但一般人不会想太多。
“公子回来啦?”远远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见到他们,立刻高兴的迎上来,笑容真切,“房子一直收拾着,等着你们回来呢。这下好了,夫人,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夫人?漫夭皱眉,疑惑的看向身边的男子。
启云帝温和有礼的笑道:“多谢余嫂。我们这次回来,大概会住上一阵子。旬子。”他对小旬子使了个眼色,小旬子掏出一锭金递给余嫂,客气道:“辛苦余嫂了,这是我们……公子的谢礼。”
“哎呀,这可使不得,快收回去。”余嫂连忙推拒,“这几年也就是去扫扫尘,擦擦土,不费啥力气,哪用得着这么重的礼啊!公子每年派人送来的银子我们都使不完呢,这回说啥也不能收。你们刚回来,天也黑了,今晚就别起火了,来我家里将就着吃一口吧,也没啥好菜,别嫌弃就成。”
这余嫂倒是个实诚人。启云帝礼貌笑道:“不麻烦余嫂了,我让旬子去村口酒肆买些饭菜回去就好。容儿她身子重,得早些回去歇着。”说着他有意看一眼漫夭隆起的小腹,面上神色似是将为人父的喜悦和幸福。
漫夭皱眉,不得不赞叹这人的伪装功夫不是一般的强。而此刻的启云帝敛去一身的威仪,面对寻常百姓,完全没有一个皇帝的姿态,他就像是一个儒雅的隐士,谦和易处。
余嫂顺着目光去看,喜道:“哟!原来夫人有了身孕啊,那我得恭喜公子和夫人了!想想啊,你们成亲也有好几年了,这是第几个孩子?”
成亲好几年?容乐和启云帝?六月天,漫夭感觉心底遽然升起一股子凉气,将她整个冻结。她糊涂了,这容乐和她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啊?怎么让人越来越迷惑?
启云帝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对余嫂笑道:“就这一个。”他说着,拿了小旬子手中的金锭放到余嫂的手中,又道:“这个你还请收着,我想请你帮个忙。”
余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需要我做啥,公子只管说。”
启云帝道:“是这样,容儿自从有了身子以后,脾气不大好,我这次带她出来散散心,家中老人不知。倘若有人问起,麻烦您就跟他们说我们是您的远房亲戚,过来投奔您的。”
余嫂了然一笑,想来定是婆媳之间闹了矛盾,这小夫妻出来暂时避一避。果然是大户人家是非多啊!她爽快的一拍胸脯,笑道:“这个容易,包在我身上。别说是旁人打听了,就算是衙门里的人来查,我也能应付。”
启云帝道了谢,牵着漫夭的手,俨然一个体贴的丈夫模样,神情温柔的说道:“容儿,走,我们回家了。”
漫夭抗拒的想挣脱他,那余嫂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道:“公子真是天底下少有的体贴人啊!希望夫人惜福才好。夫妻两要同心协力,才能过好日子。快回去吧,怀着孩子别累着,有啥需要我我帮忙的,让旬子过来打个招呼就得。”
“我……”
“容儿,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听话。”启云帝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拉着她就走。
余嫂在他们身后看着漫夭的背影,直摇头叹息,“唉,这夫人也真是,有这么个体贴的丈夫还不知足,非得闹别扭。也不知道六年前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害得公子一个人伤心……”
漫夭走得慢,将余嫂的话都听在耳中,惊在心里。她眉头紧皱,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也越发的不安,容乐和启云帝的关系,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他们不是兄妹吗?
纷乱的愁绪如一团麻,越理越乱,想得头都痛了。
启云帝带着她走进村子东头竹林前的一栋简单而又别致的小院,她眼前一亮,只见院中花草茂盛,院墙四周种满了银杏树,枝叶繁茂散开,将整个小院拢在中央。而院中半人之高的白色重瓣蜀葵大片大片盛开,聚在一起,繁华似锦,走在其间的石板路上,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随风迎面袭来,吹却一腔烦绪。
“一别六年,这银杏树一点没变,只是这些花儿,已经长得这样高了。”他蒙了一层雾般的目光四处打量,带着怀念,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几不可闻的哀伤,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只剩下温柔又宠溺的笑意,“容儿,你喜欢吗?”
漫夭身子忽然一僵,脑海中有一副模糊的画面一闪而逝,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齐哥哥,这些银杏树我喜欢,我们把房子盖在这里吧?等到秋天,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金黄色的银杏叶,那一定很美!”
“我不喜欢牡丹,我觉得蜀葵花就很好,到夏天,开满整个院子,一片圣洁的白色……”
“齐哥哥……”
头又痛起来,像要炸开般的感觉,她用手抱着头,蹲下身去,突然不想听到那些话。为什么记忆越多,她心中的不安越是强烈?
“容儿,怎么了?头又痛了吗?旬子,快去煎药。”启云帝急忙将她抱起,走进屋里,放她到床上。
她用手揪着头发,怎么都止不住那猛烈袭来的痛感,整个脑袋沉重到无力支撑,亦无法思考。她无措的抓住他的手臂,指甲用力掐进去。
手臂上的疼痛没有令启云帝皱一下眉头,他看着她的目光满是疼惜,由着她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色指印,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了,累得连掐他的力气都没了,瘫倒在床上,喘口气亦觉得艰难。
启云帝转身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回来,手中端着一个药碗。他吹了吹,扶她起来,将药递到她唇边,苦涩的药味合着一股子刺鼻腥气直扑而来,她皱着眉偏过头去,直觉的想拒绝。
“喝了它,头就不疼了。容儿乖。”他像是哄一个孩子般的哄着她。
漫夭盯着他端着药碗的手,有些发愣,这是第三个喂她喝药的男子,第一个是傅筹,第二个是无忧,第三个是他,她来到这个世界六年,与这三个男人纠缠不断,他们都曾伤过她,却又都是真心爱着她,而她,从来不贪心,只想要一份爱就足矣。
她端过药碗,屏息饮下,当真是苦涩之极。递回药碗,她瞥见他抬手时衣袖滑下,苍白的手腕间一道被利刃割破的伤口,未来得及处理,还在流淌着鲜血。从她眼前划下,一道凄艳的直线,而她分明闻到了那股沾带腥气的苦涩药味。
她心中一惊,震颤的抬头望他,“这药里……是不是有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