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离开片刻之后,漫夭回来时,还穿着那件衣裳,手中拿着布巾,端着一小盆水,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手,给我。”
宗政无忧一震,她皱眉不是因为他手上的血染了她的衣袖?!对上她明澈如水的眸子,那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异常真挚。他不自觉地向她摊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漫夭的心轻轻一颤,伤得这样重,他竟然还是这般淡然无谓的模样!
宗政无忧怔怔地看她细细为他清理伤口,将那些深入肌肤的残渣碎片逐一挑出,表情格外认真,似是在处理一件与她有着莫大关联的事件。她的动作轻柔,令那些伤口处传来的丝丝痛感仿佛化作了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愫在心头一点点漫过,有些温,有些暖。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阿漫……”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嗯?”漫夭抬眼看他,一眼便望见了他眼中来不及收拾起来的柔软,那是褪去了所有冰冷的表情,有着她从未感受过的真实。
宗政无忧一对上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迅速转过头,收敛心绪,垂眸淡淡道:“速度快些,该进宫了。”
皇宫,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临天皇于乾坤宫外犒赏三军,所有有功之士皆论功行赏,唯离王迟迟未到。
近黄昏时分,一辆华丽马车披着夕阳余晖,缓缓驶过数道宫门,直入皇宫内城,无一人拦阻。漫夭无语望向坐在对面的俊美男子,上午到黄昏,这就是他所说的……速度?看来宗政无忧比她更讨厌进宫!
“吁——”马车行至内城一条僻静的宫道,突然有一名黑衣男子出现,跪拦马车,神色焦急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
车内宗政无忧一听这声音,便知是九皇子的贴身侍卫冷寒,不禁皱眉,道:“讲。”
冷寒忙道:“启禀王爷,九殿下因拒绝陛下的赐婚,触怒龙颜,被杖责一百,关入了幽思宫。”幽思宫,专用于幽禁犯了重大过错的皇子或公主之地,通常进了那里的人,即便是能活着出来也都只剩下半条命。
宗政无忧面色微变,道:“何时之事?”
冷寒应道:“半个时辰前。”
宗政无忧又问道:“他……陛下现在何处?”
“回王爷,陛下在御书房。”
赐婚?漫夭一惊,九皇子在她名单之内,若是赐婚,那必是与她相关!临天皇贵为一国之君,既然应了半年之期,就算不想遵守,应该也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违背承诺,在许诺她可亲选夫君之后,却又擅自做主赐婚!莫非……此事已生变故?她料到自由的时日维持不了半年,但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难道,她真的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吗?不觉抬眼看宗政无忧,只见他剑眉轻锁,正好也看了过来,漫夭知御书房不是谁都能进的,便起身道:“你去吧,我想下去走走。”
宗政无忧微微思索后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的玉牌递与她,道:“晚宴设在宜庆殿,你可以持此令牌找人带你先过去。”
漫夭接过玉牌,玉身碧绿通透,冰凉润泽,一看便知是极品好玉,上面刻有一个“离”字,她握在手心,笑着点头下车。宗政无忧一直在望着她,那眼神幽深无尽,看不出他的心思。车帘放下,马车便直奔御书房方向而去。
此地道处偏僻,风景却极好,也很安静。漫夭握紧手中的玉牌,看马车与车内完美如仙的男子一同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心中突生怅茫之感。她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顺着宫道慢慢地走着。想到赐婚之事,心里有些烦躁,再也没有初入京城时的淡然无谓了。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越走越偏僻,她想找个人问路,但四下里无人,只得再往前走了走,这时,右手边一道宫墙内隐隐有谈话声传来。她顿下步子,侧耳细听。
一名男子道:“乌啸门被灭,恐怕以后,我们出再多的银子,也无人敢接这笔生意。”
这声音……是临天国太子!那些黑衣人果然是他派来的。
另一人道:“是啊,想不到离王在暗中的势力竟如此强大!太子,微臣有一事不明,离王既然知道此事乃太子所为,为何这么轻易的就将此事压了下去?”
太子道:“余大人有所不知,当年云贵妃后宫独宠,有无数人想要她的命,在她怀孕期间遭遇刺杀,本太子的母妃为救她而丢了性命,云贵妃在母妃临死前,向母妃承诺会好好照顾我,保我一生平安。”
余大人道:“原来如此!照这么说来,离王要遵循母愿,应该不会与太子争夺皇位才是。”
太子道:“老七是无心皇位,但父皇一心想让老七接掌皇权,他若不死,本太子迟早会被父皇削去太子之位,贬为庶人,甚至性命不保。所以,老七必须死!”
余大人道:“今日一早,陛下接到启云帝发来的国书,启云国上下对于和亲公主被拒一事十分不满,要求我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并尽快落实此事。陛下为此已是燋头烂额,定会想办法逼离王迎娶容乐长公主。如果这桩婚事真的成了,对太子您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这一点不必担心。以老七的性子,他不愿意的事情,父皇做什么都没用。哼,父皇一心想助老七培植势力,哪知人家根本不领情。”
“那太子认为,此次陛下会将容乐长公主赐给谁呢?”
“父皇自然想赐给老九,老九是老七的人,他娶了公主得了启云国这个强大的后盾,对老七当然有利。但是,依本太子估计,启云帝应该更偏向于此次灭北夷国大胜而归的名将傅筹。”
“太子分析得极是!傅筹已被封为‘卫国大将军’,如果我们能将他拉拢过来,您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恩,这件事由你来安排……”
漫夭听得心惊,原来皇兄已经得知此事并发来国书,她竟一点也不知情,这些天她一直待在离王府,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临天国太子说的没错,不能和亲与离王,皇兄必定会选傅筹,那个传闻中满身煞气勇猛无匹,且心机深沉的少年名将!而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除非……宗政无忧改变主意。想到此,漫夭心中一震,她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希望宗政无忧能娶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希翼?是因为熟悉了吧,所以觉得放心。她自嘲一笑,正待离开,不小心踢到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却惊动了里面的人。
“谁?”宫墙之内的太子二人惊得站起,立刻跃出墙外查看,却没见到一个人影。
旁边另一道宫墙内,被繁密的枝叶遮挡的高大树干之上,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带上此处的漫夭被人用手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她看不见身后的人,但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
“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声音。”
太子道:“这里如此偏僻,应该不会有人,或许……是我们听错了。走吧,晚宴过不久就要开始了。”
漫夭听着沉重的步子渐行渐远,仍旧一动不动,很安静地待在树干之上,身后的男子慢慢放下手,也没有任何动作。过了半刻,宫墙外再次传来声音:“太子,看来真的是我们听错了。”
“恩。走吧。”
漫夭浅浅勾唇,直到确定太子二人这回是真的离开了,这才转头看向身后之人,这一看,不禁诧异道:“是你?!”
英俊的面容,温和的表情。男子微笑着望她,在她耳边轻道:“我们又见面了!”
漫夭离开男子的怀抱,道:“你又帮了我一次。谢谢!”她虽有轻功,但对这个皇宫不熟悉,若无此人相助,她不确定能否躲过此劫。
男子清雅无谓地笑了笑,道:“你如何知道他们还会回来?”
漫夭略带嘲讽,道:“以太子的猜疑之心,若不经过确认,断不会如此轻易认定是他自己听错了。”
男子笑问:“你似乎很了解太子?”
漫夭淡淡道:“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属于哪一种人。”
她说着离开树干,轻轻一个纵跃,白衣飞空,身姿优雅飘逸,如仙一般,在即将落地之时,旋身回头,衣袂在空中旋起一道道弧,柔美之极。她抬头望向树上的男子,浅浅一笑,美眸流光闪耀,那一刹那,渐渐暗下的天空似乎在瞬间被那一个笑容点亮了!男子呆了一呆,也随之跃下,动作俊雅潇洒,颇有兴趣道:“那你看我……属于哪一种?”
漫夭看着男子的眼睛,目朗如星子,看上去温和有礼,但她直觉这不是他的全部。可怎么也看不透那温和背后的表情。于是,她只说了八个字,“谦和有礼,温润如玉。”这是这名男子给她的第一印象,尽管不见得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