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无忧双眉皱得更紧,此事恐没那么简单。启云帝是什么人,相隔百丈,他怎会如此轻易的被射中,毫不闪避?莫非,攻城只是手段,她才是他的目的?想到此,宗政无忧浑身一震,眸光陡然阴鹜,回身吩咐道:“立刻张榜,十万两黄金,寻皇妃下落。另派人去启云国境内秘密查探,看启云帝到底死没死。”
向戊领旨,正准备退出去,九皇子问道:“那个……萧可那丫头呢?”
向戊道:“娘娘让姚副将送萧姑娘回宫了,怎么,萧姑娘没回去么?”
九皇子脸色遽变,“没收到她回宫的消息。”
向戊惊道:“姚副将也没有回城,难道……他们也出事了?”
九皇子神色一慌,对宗政无忧道:“七哥,我马上去通知楼里消息阁,查探七嫂和萧可的下落。”说罢也不等回应,飞快的跑了出去。
向戊退下,屋里只剩下宗政无忧一人。他望着那早已没有温度的床榻,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走近床边,抬手抚摸着她曾躺过的单子,双手紧紧攒住,从心里叫了声“阿漫”。悔不该放她离开,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将她困在身边,才最安全。
*
初夏的太阳还不够毒辣,但这片大地已然透出夏日的浮躁。
一辆不大且普通之极的马车内,漫夭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心头微窒。
“容儿,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身边的人见她黛眉轻皱,突然抬手按住胸口,忙询问。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且略带紧张。他手伸过来,一触碰到她,她便如避毒蛇猛兽般的躲开。冷声道:“和你没关系。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这已是她被带离乌城的第六天,身边的男人自然是她以为已经被她一箭射死的启云帝。想不到他如此狡诈,找了一个替身卸下她的防备,而他早已趁乱混入城内,躲进她的房间,只等她心力交瘁后的“胜利”归来。
内力被封,她眼睛让一块细长的黑布蒙住,什么都看不见,她也懒得揭开,因为她此刻不想看到身边的这个男人。
启云帝眸光一暗,手垂了下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怅然轻叹,“容儿,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是,很讨厌。”她十分肯定的给他答案,面容冷漠,神色与语气中的厌恶之色异常明显。
启云帝面色蓦地一白,冰灰色的眸子里透出一片死寂,猛地咳嗽起来。那咳嗽之声,一阵比一阵急剧,带着沉重的喘息,听在她耳中,仿佛一个将死之人要将心肺都一并咳出来的感觉。这几日,这是她听到的最多的声音。
马车停了,小旬子撩起车帘,快速进来递给启云帝一颗黑漆漆的药丸,“皇上,您快含着这个。”说罢转眼看漫夭,目光复杂,语气似是恳求又似埋怨,“公主,奴才求您别再气皇上了,您这么做,迟早会后悔的。皇上不像您想象的那样,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您,如果没有皇上,您以为您能活到今天吗?”
“住口!咳、咳、咳……谁准你多嘴,出去。”启云帝不悦,极少有的动怒。小旬子不甘的叫了声:“皇上……”
“朕叫你出去。咳咳……”见皇帝动怒,又是一阵咳嗽不止,小旬子忙住了口,叹着气退出。
漫夭转过头,她看不见启云帝,只能听到他如同撕裂心扉般的咳嗽和喘息,她微微皱眉,不知怎么了,心中不自觉的多了一丝隐隐的不安。小旬子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后悔?他说没有启云帝,她活不到今天,可是,若不是启云帝,她又怎会受了那样多的罪?即便从前启云帝对真正的容乐公主有大恩,那与她又有何干系?她不是容乐,她只是漫夭。她这样想着,心中便安定了。
咳嗽声渐停,启云帝没有再开口,只是靠在车厢,目光温柔而又复杂,一直看着她的脸。她感觉到他的视线,别过脸去,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样的相处,诡异得让人心里发颤。
马车走的是偏僻的小道,可能是考虑到她身怀有孕,马车行驶速度不快,且每过一座城,都会在客栈住上一晚,让人为她煎上一碗安胎药。
她有些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可以对待同一个人,狠心的时候那般冷酷残忍,体贴之时又这般细心周到?他的心思,像一潭深水,让人琢磨不透。她不知道他何时又会给她狠狠的一击,是害她的孩子?还是利用她做筹码要挟她心爱的男人?无论是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即便他对她再好,她也不会感激他。
边城之夜,一家普通客栈上房,她终于抵不住多日来的疲乏困意,沉沉睡去。
推门而入的男子缓缓靠近,在床边轻轻坐了,小心翼翼揭下她眼前的黑布。望着那张每日出现在睡梦里的容颜,他面上一贯的温和儒雅褪去,目光痴然如醉,眼中一片哀伤。只有等她睡熟了,他才敢取下这块黑布。他害怕她清醒时看他的眼神,那么浓烈的憎恨和厌恶,像是一把钢刀,穿肠剖腹,直扎心底深处,更胜过那一日城墙之上,他亲眼目睹她朝那个穿着他衣裳的男子毫不留情射出的利箭。本在他意料之中,然而,他的心,仍在那个时候,随着那支箭,支离破碎。
容儿,你为他,可以付出一切在所不惜,可为何独独对我……总是这般残忍?
他在心里无声的问她。
“皇上。”一身夜行衣的小旬子轻步而入,拉下面上的黑布,小声唤道。
启云帝头也不抬,随口问了句:“情况如何?”
小旬子压低声音回道:“皇上所料一点不差,幸好我们去的及时,早他们一步。现在太后娘娘正四处派人寻您呢。南、北朝也派出很多人查探消息,各处关口都有人盘查,如果您不想让太后娘娘找到我们,那我们的令牌就不能用了。”
启云帝点点头,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他淡淡吩咐道:“照原定计划,去准备几套粗布衣裳,乔装上路。”
小旬子应了,又道:“可是皇上,您的药……不多了。”
启云帝眸光顿了一顿,问道:“还剩多少量?”
小旬子忧心忡忡道:“照正常的服用量,怕是撑不过两个月。”
启云帝清眉微蹙,沉吟片刻后方道:“以后煎药时材料减半,再由三日一次改为五日一次。”
小旬子惊道:“这如何使得?您的身体……唉!皇上,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启云帝冰灰色的眸子里一片死灰般的寂然,他凝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睡梦安详的女子,苦笑道:“已是半个入土的人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你去安排吧。”
小旬子无奈,只得退出去,为他关好门。
启云帝坐回床边,想握握她的手,却又怕吵醒她,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看着那双手,几近和他一样的苍白颜色,他突然不知道,当初救她,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他们就在那个时候一起死了,是否就能避免这后来所发生的不幸?
第二日一早,漫夭醒来时,天光大亮。
她睁开眼,看到床前站着一个女子,她只扫了一眼,也没细看,便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温柔一笑,将一套粗布衣裳随手放到她面前,说道:“容儿,起来换衣服,我们该走了。”
漫夭撑着起床的手顿时僵住,诧异的转头,瞪着他看,这“女子”……竟然是启云帝?!她怔了怔,想不到他堂堂一个皇帝,扮起女人,竟似模似样,倒是极美的。
“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她困惑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嘲弄。
启云帝仿若不见,只温雅笑道:“权宜之计。”
漫夭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玩笑话:“原来齐哥哥是个大美人!”
她一愣,皱眉,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又是容乐的记忆?她再凝眸望他,虽是一身粗衣布衫,但身材高挑,面容秀雅中透着一股子英帅之气。忽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觉从心底升起,仿佛这样的他,她曾经真的在哪里见过。
“你以前是不是这样穿过?”不知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不在她意识之内。
启云帝微微一震,眸光忽然亮了起来,急急上前抓住她肩膀,“你记起什么了?”
漫夭猛地回神,对于自己奇怪的心情和言语有些懊恼,她这是怎么了?他以前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低下头,神情冷淡道:“没有。你出去,我换衣服。”
启云帝止住动作,神色因那冷漠的口气而黯然,他收回手,直起身子后退两步,缓缓转过身去,胸膛微微起伏,眼睛盯着地面,轻声说道:“我,不看你。”
漫夭抓起衣裳的手又放下,他的意思是不出去?她郁闷地扭过头去,朝相反的方向,不看他,也没有任何动作,无声的表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