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筹的到来虽然不是她所期望的,但至少解了她的围。她不必面对那个可怕的男人,心里安定了不少,但仍要细心防备,不能掉以轻心。她缓缓走到床前,感觉这屋子里残留的那个男人的气息怎么也散不去,她皱眉,去打开窗子,窗外是深密从林,幽暗漆黑,空气清新无比。
她闭上眼,深呼吸,忽然,一阵风吹过,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直沁心扉。她心中一窒,猛地睁开眼睛。月色下她的面庞蓦然苍白,浓浓的哀伤在她眼中浮现。她紧抓住一扇窗,指甲嵌进了窗格的木头,急切的目光在黑暗中来回的搜寻。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心头一阵激荡,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疲倦和悲伤一扫而光。
胸腔剧烈起伏,她在心里问道:是他吗?
是他来了吗?
往外探头,不过少许,立刻又退了回来。
她转手抓住自己的胸口,不对,她怎能希望是他呢?她现在的身份是被逐的废妃,而他,是因她的背叛而对她产生憎恨厌恶的帝王!
理智,在激动过后回归,她连忙收敛心绪,强迫自己准备关窗。
这时,两个玄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的速度突然从头顶掠过,由屋檐上方飞入密林,悄无声息。若是旁人,定会以为是看花了眼,但她却无比清楚,那是真实存在的。
玄衣墨发,红魔面具半边颜。她的安危,始终被排列在一切之前。
她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黑暗中的某一处,目光一转不转。
天空乌云聚散,月不明。
突然一道闪电劈来,似要将天劈开两瓣。黑夜,瞬间点亮,如同白昼,而数丈外的密林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古树林里显得那样的孤单萧瑟。
“叩叩叩……”门外,又有人敲门,这次的敲门声又急又重。
惊得她猛然回神,听见门外脚步纷乱陈杂。顿时疑惑,心生警惕,莫名烦躁起来。紧皱着眉头,心道:这一次,又是谁?
她回头,盯着门口,既不应声,也不开门。无论是启云帝,还是傅筹,她都不打算让他们进屋。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门外之人见里面没动静,似是有些焦急,朗声叫道:“璃月,你睡了吗?”
这声音……是宁千易?如今,也只有宁千易会叫她这个名字。可为何,都赶在这深更半夜?
她皱眉,轻轻叹息,扭头,再看一眼密林的方向,发觉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已经消失。他走了吗?心头微微空落,面上却浮出淡淡的笑容,关上窗子,点了灯,才去开门。
门口的男子仍是爽朗大气的笑容,灼亮的眼中透出异常期盼的神色。此人正是三日前才得到消息的沧中王宁千易。
宁千易一见到她,便紧紧握住她的手,“璃月,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他的目光贪恋地在她身上反复流连,心底难以抑制地疼惜,眼前的这个女子相比一年前消瘦憔悴了许多,她面色苍白,发丝如雪,可那张脸庞依旧美得叫人惊魂夺魄!
漫夭眼光淡淡扫过他身后已经一团和气的两个男人,对他点头微笑道:“我很好,谢谢千易你的关心!”这个男人,热情爽朗仍似昨日一般。
她一如一年前那般熟络着叫他的名字,并无半点疏离的神色,听得宁千易眸光璨亮,如烟花盛放般的光芒,他心中顿时雀跃无比。那个一见倾心从此魂牵梦萦的女子,他终于……又见到她了!这一次,身心皆伤的她,他是否能将她留在身边?
面对他炙热的目光以及目中毫不掩饰的情感,漫夭微微低下头去,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不过是唤了他的名字,他便那样难以自抑的欣喜。
走廊上的启云帝眼光微微一动,冰灰色的眸子像是浮起一层薄雾,难以窥明其神色。
宗政无筹黯然垂眸,掩下目中的落寞寂寥之色。曾经,她对他放下防备与他相拥而眠,如今,却连她和宁千易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都是他不可触及的梦。
宁千易的到来,令他们想要接她回去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不只是因为这个飒爽英姿的帝王掌握着天下间最精锐的战马,也是因为这个女子与他的交情之深更甚于他们百倍。
宁千易转头看了看走廊上另外两个身份同样尊贵的男人,对漫夭歉意地道:“你到我尘风国作客,我身为你的朋友,没能亲自接你前来,已经失了礼数,现在竟然还比启云帝和北皇晚到一步,真是惭愧!希望璃月你……别见怪!”
漫夭轻轻摇头,还未说话,启云帝首先开口笑道:“沧中王实在太客气了!选马之期即将开始,沧中王必定诸事繁忙,能得空亲自来此一趟已是相当不易。朕相信,皇妹心中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于沧中王你呢?皇妹你说,皇兄我说得可对?”
漫夭嘴角微勾,一丝嘲讽被迅速隐没在笑容之中,她轻声道:“皇兄说得极是!千易,你既然当我是朋友,就无需这般客气。”既然他想扮演一个慈爱兄长的角色,那她不妨好好配合他。
宗政无筹走上前,温和笑道:“沧中王确实多虑了,容乐的性子,朕不敢说十分了解,至少也了解一些,这点事,她不会放在心上。”
宁千易朗声笑道:“还是启云帝与北皇更了解璃月!”
漫夭不置可否,淡淡笑了笑,面色无波。
“都别站着了,进来说话吧。”她率先转身进屋,三人随之而入。
简陋的房间,除了一张木床以外,只有破旧的一桌四椅。三人互相谦让了几句,漫夭故意等启云帝落座,然后坐到他对面。宁千易打量着屋子,璃月竟住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他心底涌起自责之情,更觉得对不住她。
客栈老板亲自奉上茶来,紧张得手脚直抖。他一辈子经营了这么一间客栈,只图平静安稳度过一生,却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因为一名女子,让他这小小客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尊贵无比的大人物,不禁惶恐难安,声音打颤,两眼只盯着手中的茶盘,结巴道:“几位……贵客,请慢、慢用。”一时不知如何称呼这几个人,他虽身份卑微,开了这么多年的店,多少也有几分眼色。之前看这几人的风采气度已是贵不可言,方才从对话中听到彼此间的称呼,令他不由大惊失色,老板战战兢兢地上了茶,恭身退了出去,到了门口,宁千易突然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掌柜本就紧张,被他这一叫,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口中慌乱叫道,:“小人知错,小人知错,请王上饶命。”说着砰砰地不住磕头。
宁千易哈哈笑道:“你不必惊慌,朕又不会吃了你。这间房,以后不允许其他人再入住,你明白了吗?朕会派人送来黄金一千两,作为报酬。”
一千两黄金?掌柜的被这几个字震得发懵,还以为自己是做梦,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想都不敢想。
漫夭微愣,宁千易不用这么夸张吧!只为了这一间房?别说这一间房了,一千两黄金恐怕这样的客栈都不知买了多少间!
宗政无筹微笑道:“沧中王为人不止豪爽大方,且心细如尘,朕,自愧不如。”
启云帝在两人之间仔细地观察,别有深意地接道:“最重要的,是沧中王待皇妹的这份心意。皇妹,你说是不是?”那语气中带了说不出的暧昧之意。
漫夭眉心微蹙,心头厌恶,不着痕迹地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又想打什么主意?
宗政无筹面色微变,见宁千易一直盯着漫夭看,那眼中倾心之色自然流露,并不加半分掩饰,他目光沉了一沉,看了看漫夭,才笑道:“朕代容乐谢过沧中王。待朕与容乐回返北朝,举行封后大典之时,沧中王可一定要亲自来观礼啊。这个封后典礼,朕欠了容乐一年,拖得实在太久了。”说着,他伸出手去,在桌底握住漫夭的手,笑容无比温柔,亦是不掩眼底的情意。
漫夭直觉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住。她皱了眉,欲极力挣开,却感觉手心被他摊开,宗政无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飞快地在她手心写了五个字:“还想做棋子?”
漫夭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停止挣扎,对于宗政无筹的话,却不置可否,这压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要做什么,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宁千易顿时收了笑容,本是爽朗大气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帝王的严肃与深沉,他看着漫夭的满头白发,眼中有心疼亦有薄怒,声音不自觉就沉了,言语之间带了指责道:“北皇欠璃月的,似乎不只是一个封后大典吧?”宗政无筹眉头轻轻一皱,面色丝毫不变,但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却是明显颤了一颤,五指不自觉地收紧,似是要将他心底所有的感情都透过贴合的手心传递到她的心里。他抬头望着宁千易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沧中王说得很对,朕的确是亏欠容乐太多。所以朕后宫空置至今,只为等她回来。若是容乐肯给朕这个机会,那朕发誓,在以后携手相伴的岁月里,会倾尽所有弥补朕对她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