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激越而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瞳关大门突然被大开,雪色尘烟之中,上千铁骑踏雪奔腾,如潮水汹涌而来,黑压压一片。
宗政无忧目光锐利,面色却丝毫不改。冷炎沉了双目抬手做了个手势,二百玄衣人挥动鞭子,齐“驾”一声,挡在前方拔剑横指,准备迎敌。剑气狂啸,在夜空中翻滚,那气势丝毫不输于铁甲千骑。
三丈开外,黑衣铁骑首领勒紧缰绳停住,望着对面凌厉剑气组成的阵势即将扑面而来,立刻举剑叫道:“且慢!本将乃回瞳关守将李石,奉我朝皇太后懿旨,有两样东西呈交南朝皇帝。”说着从左后方接过一件叠好的白色衣衫,高高举起。
天空浓郁的乌云似是被冲天的剑气劈开一道缝隙,冷白的月光投照在这片充满血腥杀气的大地。地上鲜血已然凝结,血色的红冰混合着断臂残肢的尸体,逐渐被白茫茫的冰雪覆盖住。
狂风呼啸,李石扬手一掷,白色衣衫被风撩卷开,在空中飘扬翻飞,如同阴曹地府中招展的惨白旗帜。
宗政无忧面色遽变,冷炎亦认出此物,连忙一拍马背纵身飞跃而起,将那衣衫接在手中。他脸色凝重,缓步来到宗政无忧面前,跪下,低头,恭敬地用双手捧起衣物,举过头顶。
宗政无忧握剑的手轻轻一颤,五指顿时失力,长剑掉在地上。他望着冷炎手中的白色衣衫,目中是浓浓的悲伤和愧疚。他眉心一抽一抽地抖动着,颤着手抓起那白色的衣物攒紧,心头悲痛难抑,却又极力隐忍着。
漫夭也认出了那件衣服正是云贵妃躺在寒玉棺中所穿的衣物,白色织锦,金丝线绣制而成仿佛盛开到极致却永不会凋零的莲花图案。看到无忧强忍悲痛的表情,她心疼极了,大步上前,担忧地叫了他一声。宗政无忧没反应,只缓缓转头去看地上的男子,那目光阴鹜狠绝,似化作千万道利剑,欲将地上之人撕个粉碎。
漫夭皱眉,傅太后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时候让人送来云贵妃的衣物,总不会是为了火上添油,置自己儿子于死地吧?她心念一转,掉头对李石问道:“另一件是何物?”
李石朝右后方伸手,一名铁甲骑兵将手中托住的一个半尺见方的黑木盒子移到李石的手上,李石举到胸前,扬声道:“这是皇太后赠与南朝皇帝的新春贺礼。具体为何物,想必南朝皇帝已经知晓。如果不想本将打开盒盖,让这骨灰留在这片土地任人畜践踏,就请允许本将派人接我朝陛下入回瞳关。”
漫夭一震,骨灰?是云贵妃的骨灰?!傅鸢当真狠毒,挫骨还不够,还要扬灰!
宗政无忧一听,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眼中杀气狰狞毕现。他捏紧拳头,脚尖一挑,地上的剑重又被他握在手中,剑尖直抵宗政无筹的心口,不理会李石,只对宗政无筹冷声一喝:“叫他们把东西送过来。否则,我立刻剖了你的心。”
宗政无筹垂眸看剑,再掀开眼皮,“放我走,他们自然会交出东西。”
宗政无忧沉声道:“你妄想!”说罢,剑尖一挑,宗政无筹胸口的衣衫及包扎伤口的白色布帛皆被挑开,露出被撕裂的狰狞伤口。
宗政无筹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那你就等着你母亲被扬灰。”
挫骨扬灰,在这个世界代表着罪大恶极,死后灵魂无所依从,永世不得超生,乃重惩之重。若是放在从前,漫夭也许不会相信人还有灵魂这回事,但自她穿越之后,却不得不信,人,确实有灵魂。
宗政无忧利剑往前一送,顺着原有的伤口缓缓刺入,殷红的血映着森冷的剑,死亡,就在转瞬之间。
宗政无筹曈孔遽张,面色一阵惨白,喉咙口发出大力的吞咽之声,却仍阻止不了血腥气在口中的蔓延。
“将他们把木盒送过来。”宗政无忧重复,声音比这腊月间的冰雪更寒上百倍。他眸光冷厉残暴,手上青筋根根暴起,手中的剑顺势在他血肉中横着一搅,以示警告。
宗政无筹身子一个抽搐,大口鲜血喷出,溅了满地残红。
李石惊声道:“陛下!南朝皇帝快快住手,否则,本将要掀盖子了。”他的手搭上盒盖,作势欲掀。
宗政无忧冷哼一声,手上之剑不曾收回,“朕倒要看看,你们皇太后是毁一个死人重要,还是她儿子的性命更重要?”他的剑就停在宗政无筹的心脏旁边,只要再挪动哪怕一分,剑下男子便会一命呜呼。他就不信,一个母亲能枉顾儿子的性命!
宗政无筹张口,已经喘不上来气,但他目光平静,没有半点要妥协的意思。痛痛快快的死掉,总比落在宗政无忧手上慢慢受折磨羞辱要来得好。
李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但他仍强作镇定,谨记皇太后的嘱咐。手指扣紧了木盒盖子,当真掀开了一条缝隙,狂风刮过,卷动灰烟飘渺而出,像是灵魂即将湮灭的表情。宗政无忧眼光立变,漫夭忙叫道:“等等。”
李石停住动作,缓缓合上木盒,挑了眼梢,大声问道:“怎么样?同意了吗?”
漫夭上前两步,面色威严肃穆,昂首沉声道:“李将军,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是在将你们北朝的皇帝赶上死路?难道……你要做北朝的千古罪人吗?你若还当自己是北朝的臣子,就应该立刻将你手上的木盒送过来,以保你们陛下不死。”她不知道如果李石送上木盒,无忧会不会放过傅筹,但是她知道,如果云贵妃的骨灰真保不住,无忧必定会痛苦悔恨终生。
李石面色一动,心底挣扎,一个国家的千古罪人,谁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可他却没有选择。皇太后说只有按照她的意思才能救得回陛下,否则,陛下必死无疑。他对空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却又坚定,道:“你们说什么都无用。不瞒你们,本将此行签了军令状,本将一家老小都在皇太后的手里,若是交出木盒救不回陛下,本将一家将会被满门抄斩,横竖都是个死,你们……就看着办吧!”他说得确是实话。
“她对你也不过如此!”宗政无忧冷冷讥讽。
宗政无筹双眉一皱,垂下眼睫,只当没听见。
漫夭见李石再次掀动盒盖,且这一次的动作不似是试探,她连忙阻止:“慢!你怎么让我们相信你?”
李石道:“本将虽然身份低微,但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当然,你们也可以不信我。”他低下目光看自己手中的盒子,那意思很明显,他们没有选择。
漫夭回头,微微犹豫后放柔了声音,劝道:“无忧,你想杀他,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是母亲……我们赌不起。”
宗政无忧死盯着宗政无筹,缓缓抽回剑,垂眸咬牙道:“下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宗政无筹嘴角轻扬起一个嘲弄而惨淡的笑容,母后果然很了解宗政无忧!他想自己撑着起来,却完全没有了力气,李石立刻派人前来搀扶他,将他安置上了马车。马车启动时,他靠在车厢里,艰难抬手撩开窗帘,最后望了一眼这里唯一的一名女子,而女子眼中满满的都是对宗政无忧的心疼与担忧。马车离去,她也不曾转头看上一眼。
待马车入了回瞳关内,李石驱马退后,于十丈开外才翻身下马,慢慢将手上托着的木盒平移到地上,然后嘴角几不可见的抿了一个浅浅的弧,一副祝你好运的表情,继而翻身上马,一挥手带领千骑扬长而去。
宗政无忧怔怔地望着远处的那个木盒,仿佛失去了动作能力。冷炎对人示意,一名玄衣人快步朝木盒走去。
漫夭黛眉紧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傅鸢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能用那样的方式害死云贵妃,又将其毁尸挫骨,真的会这样轻易将骨灰交还给无忧吗?她脑海中不断回想李石离去时的表情,还有他接过木盒以及将木盒移到地上的动作。
宗政无忧亦在思索,感觉这骨灰得到的太容易。放傅筹走是迫不得已,阿漫说的对,傅筹走了将来还有机会杀他,但母亲的骨灰绝对不能毁。他以为他们会不守信用,即便他们带走骨灰,他以后也有机会重新夺回来,但李石却如此轻易的留下了木盒,反而让人不得不疑心。傅鸢既然想让他痛苦,没有道理将母亲的骨灰送还于他。
风越发的狂猛,肆虐着飞雪横空乱舞。玄衣侍卫已经靠近了木盒,他蹲下身子,双手捧着端起。
漫夭和宗政无忧陷入沉思,有什么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她蓦地身躯一震,慌乱叫道:“别动!”
与此同时,宗政无忧亦是急急脱口:“住手!”
可惜,已经太晚了!
宗政无忧和漫夭惊恐地瞪大眼睛,无措地张望着被一阵狂猛的旋风猛然掀起的漫天烟尘,大片的灰色烟雾盘旋于空,迷蒙了他们的眼睛。玄衣侍卫望着手中已经镂空的木盒子呆住,而盒子的底部中央一块木板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