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门外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她闻声抬头,门外果真飘起了雪,那洁白的雪花于空中飞飞扬扬,落在院子里洁净的青色地砖上迅速化去,留下点点湿印的痕迹。
此时,已是她来江南一年之后,而这场雪,是她在江南所见的第一场雪,感觉有些新鲜。
一年了,这一年来,她和宗政无忧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也没空携手共赏江南美景。新帝初初登基,在损失了几万大军的情况下,要想与帝业稳固的北方对抗,自然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幸好北夷国的叛乱反攻为他们带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他们必须好好把握。从宗政无忧登基后,他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行新政安定民心,赏罚分明,行事果决,让人既敬又怕。同时四处招兵买马,并利用无隐楼在武林中的地位于江湖中招揽人才,行唯才是用之道,很快便建立起不输于北皇的南帝威名。
“娘娘,娘娘。”一名宫女叫着急急踏了进来。
漫夭抬头,蹙眉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以前她身边的几个人如今个个都已经不在她身边了。萧煞为宫中禁军统领,事务繁多,项影被封为新卫将军,负责操练新军,在宫外另有府邸。萧可查到一种名为“血乌”的稀有药材有乌发的奇效,她决定入世历练,遍走天下为漫夭寻此奇药。宗政无忧对此事至为重视,派出二煞随护,并吩咐无隐楼消息阁全力查探此药何处可得。
宫女进屋行礼,道:“娘娘,刚才奴婢在外面遇到议政殿的祥公公,听祥公公说,皇上在议政殿里发了脾气,这会儿议政殿跪满了大臣,小半个时辰了,都没叫那些大人们起来。”
漫夭微愣,黛眉轻蹙,这一年来,无论遇到何事,宗政无忧就算再怎么烦恼或是生气,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很少发脾气,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她放下手中的书简,掀开被子,拿起一旁的狐裘披上,便快步往议政殿行去。
天气寒冷,雪大风大。肃穆庄严的议政殿,鸦雀无声。
殿内,漆黑色雕有伏龙图案的御案前,宗政无忧身着黑色龙袍,袍子上绣有五爪青龙用金丝线镶边,无比尊贵,气势威严,令人不敢逼视。他一半乌丝束起,戴了金色雕龙发冠,衬得一张如仙般的面容更是俊美得不似凡人。但此刻,他容颜冷峭,凤眸眼角微挑,眼光深沉,看不出表情,薄唇紧紧抿着,坐在那里,一语都不发。
他睇望着手中新打开的又一本奏章,捏着奏章一角的修长的手指因指尖用力而泛着青白的颜色,透露出他心底隐忍不发的怒气。
几位大臣垂首跪在下面,他们屏气凝神,额头已有细密的薄汗渗出。外头冷风呼呼灌了进来,他们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殿外宫人们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眼尖的奴才远远看到漫夭到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抬手抹了把冷汗,似是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忙叩首拜道:“奴才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漫夭也不等通报,径直入了殿,殿内大臣们目光一闪,忙将头低得更往下一点。
宗政无忧抬眼,冷酷而威严的眼神微微柔和了少许,他放下朱笔,合上手中的奏章,朝她伸出手,说道:“你来了。”
“恩。”她轻轻应了一声,旁若无人般走到他身边,被他拉着在他旁边坐了。两人言语动作都十分自然。在刚回江南,宗政无忧重伤未愈期间,她曾做了他处理政务的副手,因此对议政殿并不陌生,当然,她对这些跪在地上的顽固不化的老臣们也不陌生。他们时常参奏她后妃干政对帝王不敬礼仪不周,她都是置之一笑,宗政无忧也只当不闻。
“怎么了?他们惹你生气了?”她坐下,轻轻笑着问道。
“无事。”宗政无忧抬手拂去她肩上发上还未化去的雪花,那动作轻柔自然,又道:“这般冷的天,你不在屋里暖着,跑过来做什么?”
“我听说你这儿动了肝火,过来瞧瞧。”他们二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帝妃之间的相处,而像是一对普通夫妻那样说着最平常温暖的话语,而那平淡的语气似乎能让人听到天长地老的味道。
她笑了笑,伸手拿起被甩在御案一角的一本明黄色奏章,明显这本奏章就是引他发火的来源之一。
宗政无忧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那奏章,继而拉过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放在手心包住,状似无事般地随口说了句:“没什么好看的。你的手总这么凉!”
漫夭怔了怔,疑惑地望了眼那本奏章,又看了看跪在下方那几位紧绷着身躯似是极为紧张的老臣,她淡淡笑道:“看来今日之事,是因我而起!各位大人,不知本宫最近又做了什么祸国殃民大逆不道之事,值得各位大人如此郑重其事?”她以自己的名义提出的一些利民新政,损伤了这些贵族的利益,被他们记恨也是理所当然,在她意料之中。让他们恨她总比恨宗政无忧要好。
她虽是笑着,但那目光却是犀利无比,仿佛一眼便能洞穿人的心底。几位大臣更是低了头,不敢与她对视,唯有跪在最前方的丞相桑丘掀了眼皮看她,把心一横,就欲开口,宗政无忧凌厉的眼光激射扫来,看得桑丞相一个激灵,宗政无忧沉声道:“今日就议到这里,都退下罢。”
“遵旨,臣等告退。”几位大臣们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叩首谢恩,桑丞相临行前多看了眼漫夭。
一直等他们都离开了,宗政无忧屏退周围的奴才,将她揽在怀里,运功为她取暖。
漫夭挣开他,拢了下狐裘领口,轻轻摇头道:“不用了,我穿这么多,不冷。”其实她是有些怕冷的,但是每次都这样,会让他很累。每日处理这么多繁杂的政务,他已经很疲惫了。
宗政无忧拉过她,直接将她抱起来,走到屏风后用来临时休息的椅塌,扯过被子将两个人一起裹住,他不怕冷,但他知道,她怕。
漫夭舒服得靠在他怀里,感觉暖和又舒心。她目光穿过屏风折叠处的隙缝,落在被分开还未处理的一摞奏章,微叹口气,虽有不舍,但她还是轻声问道:“你不用处理政务了?”
宗政无忧双臂紧紧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垂了眼帘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他沉吟片刻,才用低低沉沉的声音,说道:“陪你一会儿。那些事,放放也无妨。”
漫夭感觉他今天有些不对劲,她坐起身,转过身去看他,见他眉心揪着,她蹙眉问道:“无忧,到底何事惹你生气?今日……他们又参奏我什么了?”
宗政无忧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绝美的脸庞,顺手触摸着她耳鬓雪白的头发,眼底有心疼及沉郁之色,嘴上却笑道:“没什么,都是些小事,别担心。”说着再次把她拥进怀里,让他的胸膛成为她的依靠。
漫夭叹息,见他不肯说便不再问了。她静静地靠着他,感受这难得放松的一刻。
窗外飘飞的雪花被冷风摔在月白色的窗纸上,融合的白色,透出淡淡的潮意,就如同这冬日里相拥的爱人,在幸福的同时亦有苦涩并存。
“无忧,你在想什么?”她看着窗外,轻轻问道。
宗政无忧亦望向窗外,没有立刻答话,过了过,才道:“我在想,我们……是否该要一个孩子了。”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阵复杂的神色,有愤怒也有痛楚,声音却是温柔无比。他们之间从不用朕和臣妾这一类冰冷的字眼,他们只是一对爱人,只是你和我。这是他们之间无需用语言的沟通,而是一种心灵的契合。
漫夭身子蓦地一僵,唇色立时苍白。那一次的惨烈经历在他们心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令她只要想起这些事情便会不自觉的恐惧,耻辱在心。所以这一年来他们都不曾真正同房过,事实上,在这方面,不只她在逃避,他也是小心翼翼从不要求。虽然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但至少不是现在。
宗政无忧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忙笑道:“我随便说说,你别在意。今日收到线报,北夷国战乱已平,其太子伏诛,傅筹损兵五万,却收服八万降兵。京城东西两面,皆有边关小国趁他们大军在外欲分一杯羹,连连攻占四座城池。而我们南面也一直有人骚扰,不想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对此,你有何见解?”
漫夭想了想,抬头道:“依我看,这件事肯定不那么简单。各国齐动,全都冲着临天国而来,只怕是有人野心太大,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翁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但不一定谁都做得了那个渔翁。纵观当今天下局势,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有启云国与尘风国还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