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奔上马车。
一人却突然向后方楚非欢隐身的黑暗处回首。
萧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软玉温香之中。
玉黄承尘垂落晶莹珠帘,直落到地下凿花浅绿地砖上,四壁满满诗书,红木案几上摆放着名琴绿绮,旁边的京瓷美人斛里插着最新鲜最娇嫩的花朵,粉紫嫣红,暗香宜人。
鼻端触到的是柔滑爽凉的丝绸,被褥和暖,隐隐有处子香,精绣牡丹的玫瑰紫软枕上垂着同色的流苏,软软细细的拂到脸上,宛如女子温柔的眼波。
萧玦晃了晃沉重如铁的头,只觉得浑身骨节酸痛宛如被人狠揍过,他突然觉得有点燥热,微微疑惑的想,按照那批恶少的行事风格,自己现在应该在郢都府大牢里,怎会有如此优越待遇?
稍稍偏头,想将四周看得更清楚些。
突然僵住。
一弯玉臂,腻脂肌肤,光滑如水玉,洁白如明月,在玫瑰紫的绸缎被褥上鲜明夺眼,顺着手臂,一缕黑缎般的长发流水般的泻下,带着莲花般的香气,黑发间隐隐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瘦不露骨精致流畅如一曲好词的香肩。
再往下……
微微隆起的小而可爱的胸……
轰!
仿佛灼热的干柴上突然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把,燃着了萧玦的全部精神和理智,下腹突然紧绷而灼热,体内似是爬进了许多小虫,细细碎碎的在全身血脉中爬动,每经行一处,便是一场难耐的熬煎,巨大的干渴感生起,烈火焚身,令萧玦直想扑向那一片雪色的清凉。
强力迷幻春药在体内猛力作祟,看出去的视野一片旖旎的粉红,雪色清光在眼前摇曳,那些秀发玉臂红唇香肩都流荡如水波,幻出层层叠影,再依着内心的强烈意愿重新排列组合……依稀是那年龙章宫帝后大婚,洞房之夜,金簪凤冠碧玉珰,明珠垂帘被他欣喜的以金秤挑开,那女子缓缓仰首,唇如娇花目似明月,现出倾国倾城的高贵容颜……
长歌……
萧玦欣喜的,伸出手去。
黑暗中风声凛冽,穿越到这处小巷墙角,撞击到森冷的墙壁,发出更为森冷的呜咽。
楚非欢一身的冷汗已经干了,黏黏的贴在身上好不难受,他却无暇顾及,只警惕的伏在地下,屏住呼吸,黑暗中明澈的双目光芒暗隐。
前方,灰衣人身形如大鸟,以一种古怪的姿态翩飞而来,直直掠向他所在的方向。
目光镇静,神情更是平稳无波,楚非欢抓紧一切时间,努力的调匀紊乱的呼吸,并试图缓缓调集体内一向不听话的残余真气——虽然每次调集失控的真气都会令他元气大伤,如同上林山脚遇见玉自熙那次,事后他在炽焰帮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但是他不能令自己落入敌手,不能给长歌带来麻烦。
失去健康肢体和武功,不能再如以前般帮她,已令他耿耿在心,如何还能令她焦烦?
手指在地上缓缓摸索,抓住一块尖石。
灰衣人如一点尘埃,悄无声息的落于巷口。
青惨惨的月光照过来,一半黑暗一半苍白,他的脸就藏在那半边黑暗里,隐约可见瘦削的轮廓。
冷笑一声,他道:“朋友,藏头露尾非好汉,出来吧。”
回答他的是寥阔天地里的寂寞风声。
并无怒色,那灰衣人只阴测测道:“你自己出来,我会对你客气点,若是劳动我亲自翻你出来,你小心后悔也来不及。”
依旧是沉默,远处隔了一条街的不夜花楼的喝酒调笑开门关门之声远远传来,越发显得这凄清一角如此安静,仿若无人。
皱了皱眉,灰衣人也有些疑惑,刚才他按照公子爷的吩咐前来护卫的时候,隐约听见有异声,队首离徵老大让他来看看,可是他刚才听了半天,也没听见有人的呼吸,难道对方已经走了,或者对方是个高手?
他却不知道,楚非欢因为伤病,本就呼吸极为微细,且此时他俯首于地,屏住呼吸,隔了这么远,哪里听得见。
灰衣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楚非欢也好耐心的一动不动,比耐力,这天下只怕还没人是他的对手,他无需逞强斗狠,只要熬过这一刻,秦长歌他们赶来就平安了。
灰衣人尚自在犹豫,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而古怪的哨声。
神色一变,灰衣人突然飞身而起,不同于先前的谨慎小心,只一闪,已扑进了小巷!
巷子很短,一览无余,视线放在与自己等高角度的灰衣人,一开始并未发现四周有人。
他皱眉,轻轻咦了一声。
“嚓!”
极短极迅速的摩擦之声,人体与地面狠狠摩擦前进的声音,细微而迅捷,听来令人悚然心惊,迷雾般的黑暗里蓝影平平贴着地面,一窜,一抖,一掼!
以脚在巷墙上的猛力后蹬,借助推力平行贴地飞窜出去的楚非欢,双手闪电般递出,抓住灰衣人脚踝,巧力一抖,立即将根本没想到脚下会窜出人来的灰衣人狠狠掼倒!
单手按地,毫不犹豫的腾身一纵,楚非欢在掼倒对方的同时扑上对方身体,衣袖一抖,早已准备好的尖石滑入掌心,想也不想抓紧石头,将尖端狠狠插入对方眉心!
同时横肘一压,压上对方咽喉!
本将出口的闷声惨嚎顿时被生生压抑在喉咙里,至死不能相信自己如此被杀的面容上,瞪大的眼睛满是惊骇之光,惊没了那一天青惨的月,忙不迭躲入云层。
月光照着楚非欢冷漠的脸,他毫不在意污秽的,用自己衣袖一抹溅出来的血迹,喘息半晌,艰难的翻身而下,仰面躺倒于地。
终于……杀了他。
拼尽全力的一搏,如果不能一击而尽全功,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事实上尖石插入对方眉心时,后力已竭,他立即以肘压上对方咽喉,以自己全身的重量,勒死对方!
四肢百骸仿佛都欲裂开,冷汗滚滚里,楚非欢疲倦的想……幸亏这人武功还不算高……
累,仿佛要飘散灵魂的累……楚非欢闭上眼,直想就此睡去。
心里突然滑过一丝警兆。
仿佛有人用铜锣在他心里猛敲了一声,震得他心脏一阵乱跳。
楚非欢霍然睁眼,暗夜里目光雪亮。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
刚才……
那灰衣人是因为什么贸然扑进小巷的?
哨声……
附近有人!
楚非欢的冷汗,再次慢慢浸润而出,湿了他雪白额角的乌发。
他缓缓抬起目光。
背后,上方,一张看不清容貌的脸,正诡异的俯首冲着他微笑,露出一嘴森森白牙。
……
目光相交。
冷静清澈的目光和漠然残忍的目光,相交。
新来的灰衣人,和先前的那位截然不同,他的目光,仿佛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千年僵尸的眼神,死寂,似乎每一眨眼,都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微澜不起的死水,极度的漠然,毫无人类的情感。
对视一瞬,楚非欢突然笑了笑。
一朵花在翠绿枝头沉默而骄傲开放般的微笑。一道光在黑暗中突然如流星惊艳掠过的微笑。
然后,闭上眼。
楚非欢懒得理会了。
先前最后利用灰衣人犹豫的时机,聚起的一点功力已经用完,他现在就是一只蚂蚁掉到他身上,那效果也和锤子砸下来差不多。
既然无力挣扎,何必做出那姿态惹人耻笑,被人加倍折辱?
楚非欢坦然等待。
再次俯低身子,灰衣人眼睛里依旧没有表情,那森森的微笑也象是画上去的,他缓缓伸手,也不说话,手指一错,按上楚非欢腕脉。
随即毫不顾忌的逼进自己霸道的内力,探查楚非欢的实力。
极其狠辣的出手和用心。
乌黑的发黏在额角,晶莹的汗珠缓慢却似乎永不停息般从额角不断渗出,楚非欢紧紧咬着下唇,以一线发白渐渐渗出嫣红血珠的唇色,昭告他沉默的固执。
“硬汉子,”对方开了口,声音嘶嘎,“而且……没武功,居然能杀了竟妛?了不起。”
虽然是赞语,可是依旧语声平板,毫无起伏。
微微倾身,他盯着楚非欢的眼睛,“你这样的人,光是毁了你的武功是没用的,肉体打击也是没用的……要毁你,必须得用些别的办法……”
微微冷笑,楚非欢面无表情的转眼去看月亮,灰衣人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他,桀桀笑道:“不要以为我是为竟妛报仇,我没兴趣,谁叫他没用,连个残废都打不过?但是我很讨厌你这种人……一看就恶心——骄傲、自以为高贵、俯视众生……凭什么?你们凭什么俯视我们?就因为你们的出身?”
他冷笑着,带着享受的表情,微微眯眼,仿佛沉醉在某个令自己十分愉快的场景里。
“送你去城里十个钱一夜的象姑馆……他们一定很喜欢看见你这样的……好容貌,又跑不掉……高贵?蔑视?不屑?过了明日……叫你再高贵?再蔑视?再不屑?凭什么?你们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