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念间秦长歌已经将来龙去脉想清楚,那厢魏天祀已经和善的打招呼:“两位,在下其实没有恶意,就是看中了这位兄台的车子,想借来一用,可否?”
听着他微有些古怪的口音,素玄偏头想了想,一笑道:“北魏人?”
眉毛轻轻一耸,魏天祀也有些心惊,他被北魏专门执行暗杀任务的“夜行卫”一路追杀到此,身边三百铁卫,已死得七零八落,而魏天祈犹不放过,一心将他逼入西梁京城,好让他更惨烈的死去——当年他和萧玦是一南一北两大战神,萧玦铁骑底死去多少北魏亡魂,他长刀下便葬了多少西梁生灵,血海深仇,永不可解,西梁皇室一旦遇上他,只怕想死也不能好好死。
这一路逃奔,仓皇狼狈,马匹接连死去,战士逐渐消亡,衰颓,伤病,无望,山穷水尽之时,他看见素玄那辆机关精绝,不张扬却对他绝对有用的马车,不由眼睛一亮,遂立即尾随,在临近村落逮了几个不会武功的百姓,扔在草丛中,挡住自己和属下的身体,在素玄冰柱出手后,立即分兵攻击。
当手指搭上秦长歌咽喉时,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心中微喜,不料眼前三人,不仅风姿都超群绝俗,且遇事反应都大出他意料,白衣男子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却一口就报出了他的来历,蓝衣男子虽然残疾,但眼神如刀,而这女子,这女子……
这女子偏头看他,眼神笑吟吟如见故人。
心里微微有些不安,魏天祀手下悄悄加了力,微笑道:“我是不是北魏人不重要,你们的人的安危……好像更重要吧?”
他对自己的“阴煞功”很有信心,他等着女子痛婉的呻()吟——他一向很爱听这个。
没有动静。
他怔了怔,诧异的向秦长歌望了一眼,秦长歌这才好整以暇,“哎哟”一声。
叫得平淡之极。
这反应迟钝的……
象作假一样。
魏天祀哭笑不得,心里的警惕不安越发浓重——怎么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脱出常规,不在自己意料之中?
如果他知道面前的是哪几个人,只怕堂堂的晋王殿下,也不会轻易出手了。
楚非欢的眼神却越发冰冷,他眼光明利,早已看见秦长歌额头薄汗,当才那一下一定不轻,秦长歌叫得装模作样让人挫败,只是因为她一向不喜欢让别人得意高兴而已。
素玄当然也已发觉,微微皱眉,手一招,那两匹神骏的白马打了个响鼻,自己拉着马车过来。
“你,离远一点,”魏天祀微微放了心,微笑指挥素玄,“好像你那马车有机关是吗?那你可不能靠太近,来,来,往我这里站站。”
“哦,”素玄很老实的往前站了站,站到楚非欢轮椅之侧,瞄一眼秦长歌,道:“兄台,你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不过是辆马车,咱们相逢也是有缘,你开了口,我便送了你也无妨,何必伤我女伴?”
“你说得很有道理,”魏天祀笑得一半是秃鹫一半是狐狸,“不过我只相信,以强力索要到手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是啊……”素玄慢悠悠的道:“有的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
他眼光一冷,头一偏,和楚非欢转瞬互视。
魏天祀目光一闪,立即手指一紧,脚步微错。
空气中突生紧绷的气氛。
秦长歌突然道:“这位兄台,我看你们要打架了,小女子可不想遭受池鱼之殃,这样吧,小女子和你一起上车,陪着你走上一段,你该放心了?”
怔了怔,魏天祀无声的松了口气,刚才素玄楚非欢那一瞥之间,他突觉心间一缩,冷汗立时流了满身,而更令他惊怖的是,那一瞬间他好似突然被强大的气机锁定,有种全身陷入深渊泥浆的感觉,连手指都抬动困难,那感觉窒息而黑暗,令他惊觉在真正武功绝世的人面前,耍手段未必有用,刹那之间他甚至在想,手中的这个凭借,也许根本不能在强大的人面前保护好自己,要不要一把掐死她立即逃?
然而这女子开了口。
狐疑的一瞥秦长歌,她也看出来双方要动手了,明明情势对她有利,她为何要临场阻止?难道真的怕遭受池鱼之殃?以对方的武功,这个可能根本不存在。
素玄也怔了怔。
他的马车,并不是如魏天祀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刚才和楚非欢一瞥间已经达成默契,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击倒魏天祀救下明霜,不想她竟然自己叫破。
这个女子,从来不做蠢事,她将自己置于险地,打算做什么?
微一沉吟,对秦长歌强大的信任,使素玄一笑退后,将马车让了出来。
楚非欢手肘撑在轮椅上,和秦长歌对望一眼,随即转头不再言语。
见他们居然真的让开,魏天祀的神情反而微微有些怪异,瞟了秦长歌一眼,那目光寒光闪烁,利如刀锋,面上却做出得意的模样,手指下滑,在秦长歌胸部捏了一把,淫笑道:“真是可人意儿的,等下可得好生感谢你。”
“那是,”秦长歌不以为杵一笑,也瞟他一眼,意有所指,“你会……很很感谢我的。”
挟持着秦长歌上了车,魏天祀一声冷喝,那三个伏击者灰头土脸的绕过素玄,先后飞到车上,倒都是一身好轻功。
看着马车扬起烟尘一路而去,素玄一掀袍角,抬步就要追踪下去,楚非欢伸手一拦。
楚非欢淡淡道:“她说,别追。”
蓦然住脚,素玄疑惑道:“她说?她什么时候说的?”
楚非欢只是做了个手势,素玄恍然,随即自失的一笑,轻声道:“……原比不得你们长久在一起的默契……”他立于原地,看马车烟尘滚滚驶去,挑了挑眉,眼中流过一丝怒色,道:“只是这人如此放肆……留他不得。”
想必刚才魏天祀那个动作已经激怒他了。
楚非欢冷若玉石,漠然道:“留,或不留,看她高兴。”
转身看着楚非欢,素玄道:“楚兄,到得今日,再说明姑娘只是一个小小宫女,素某是绝对不信的,能掌控先皇后潜邸势力,能令楚兄你如此尊敬推举,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她,到底是谁?”
“说,或者不说,也是她的事。”楚非欢静静道:“你自己难道猜不着?”
“猜?”素玄苦笑,“好吧,我猜,我猜她就是先皇后本人——你怎么没被吓着?”
楚非欢默然,素玄自己倒摊手笑道:“你没吓着,我自己倒被自己的荒谬吓着了,说实在的,我们练武之人,善观骨骼,要不是因为明姑娘一看就是十余岁的姑娘,和先皇后是绝对对不上,我早就要以为她就是先皇后了。”
他默然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沉吟道:“可是我终不放心……那人刚才好像对她下了手……”
楚非欢只道:”她能解决。去了碍事。”
素玄皱眉看他,半晌摇头一笑,“好,那我等上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她不回来,我可一定要去找的。”
楚非欢神色不动,一副“随你,她会回来”的样子。
素玄喃喃道:“……她不擅武功,又是个弱女子,却要和这样的虎狼之士周旋,又不要我们干涉,她是什么打算呢?”
“谁?和谁周旋?”清亮的童音突然冒出来,同时冒出来的还有颗毛茸茸的漂亮大头,“咦,我娘呢?”
几个褐衣属下看来是晋王所属的好手,不仅暗袭挺擅长,赶车也技术一流,车行平稳,几乎没有摇晃的感觉。
秦长歌和魏天祀一起打量着马车,这车看起来小巧,内里却设计得精巧宽敞,座位下,窗边,顶篷,处处都有活动的抽板和笼屉,
有些地方明明不露机簧,但是却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弹出,魏天祀一一摸索,不住赞叹,当然,也没忘记时刻注意秦长歌的动静。
“真是巧夺天工,”魏天祀从座位下弹出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包袱,微笑打开,“我看看什么好东西。”
他打开一个盒子,咦了一声,道:“这云子儿倒是特别。”
秦长歌瞄了一眼,见是一副围棋,式样高古,材质特别,黑色暗哑,白色明润,隐隐有五彩光芒,一望而知便非凡品,棋枰篆字以乌金金丝镶嵌,华贵而不显伧俗,虽只是一副围棋,但是价值难以估计,心知想必便是素玄要送给那位“恩主”的礼物了,又看见包袱里还有些水晶镜,鼻烟壶,千年沉香木拐杖之类的东西,样样珍稀,只是看来,却都是老人使用的物事。
秦长歌立即开始回思素玄所展示的武功,和武林中出名的耄老名宿联系在一起思索,意图找出素玄的师门,却一无所获,素玄的武功她并未在任何一家门派中见过,而武林名宿,似乎也没有谁能够教出素玄这样的弟子。
将东西一一看过,不住啧啧赞叹,却又毫不在意的一一放回,魏天祀很快将注意力转回秦长歌身上,他上上下下打量秦长歌,目光露骨而笑容斯文,半晌道:“我生平见过绝色多矣,今日见你,本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来,倒是越发觉得风姿独特,天下无双,你干脆也别回去了,跟着我,今生荣华富贵,足可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