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再也无法将虫子抖出来,水灵徊狂躁之下突然眼神一狠,一咬唇,刷的拔出一柄匕首。
此时容啸天已经听着声音赶过来,看见这一幕,怒喝,“不许伤溶溶!”
素玄却已霍然回身,楚非欢也突然抬首,两人齐齐道:“不可!”
匕首带着风声划落,精光闪耀,来势汹汹。
容啸天飞身而至,一把抱走了萧溶。
素玄却突然飞快弹指,一朵残菊鬼魅般自他指尖出现,瞬息绽放,素叶千丝淡淡开,转瞬铺天盖地的蔓延,柔软的叶身突然坚硬而又笔直,每一瓣花叶都化为一柄细小的匕首,数十柄“匕首”飞射,齐齐击在水灵徊匕首之上,居然发出当当之声连响,生生将她的匕首,撞飞了出去。
而此时,水灵徊的匕首,已经在自己的裤子上挑出了一道缝。
他匕首插落风声虎虎,力度竟似要将自己的腿肉连同虫子一齐剜出来挑去!
这股狠劲,连素玄也不得不动容,微喟一声,他手指一挑,也不见他作势,一茎长草便出现在他手中,宛如软鞭般游龙而行,咻咻连响之下,便将水灵徊裤子里的虫,一一挑了出来。
而他的裤子,虽有些破裂,但整齐无洞,长袍一掩,不至于不雅。
虫子落地,在地上四散爬开,水灵徊的狂躁状态终于得到缓解,然而想到刚才那些恶心的东西在他身上游走蠕动的感觉,想到那些虫子的黄黄绿绿的毛可能还留在他的肌肤上,顿时觉得刺痒难耐,恨不得立即扑通一声跳到池子里,洗它个三天三夜才痛快。
可是他又实在不能。
初冬的风已经有了寒意,从那些裂缝里透进来,凉飕飕的好像没穿衣服,水灵徊含在眼睛里的两大颗眼泪,终于扑簌簌的滴落下来,此时也顾不上再去找那个小鬼算账,他掩着长袍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可怜兮兮的道:“……借衣服……”
素玄和楚非欢本来以为这孩子娇纵任性胆大妄为,不想却被几只虫子吓成这样,又怕他的暴怒起来伤了萧溶,都有意无意的护着,此时不防他说出这句话来,面面相觑,楚非欢见水灵徊的眼光已经落到了自己身上----这里他最瘦,衣服尺码和娇小的水灵徊最为接近----立时二话不说,急急驱动轮椅便落荒而逃,容啸天本就没来得及走近,这下直接转身,萧包子往他背上一跳,揪着他肩头衣服,一大一小逃命去也,只剩下素玄,想走,却被拉住了衣角。
“袍子……”
素玄很想仰天长啸,这都什么跟什么!
所幸秦长歌来解围了,她见到萧包子一脸鬼祟的逃窜回来,又听见水灵徊的尖叫,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好整以暇的出来,递过一件衣服,笑嘻嘻道:“水小公子,我这里没有合适你的衣服,就这件还不错,你将就了吧。”说着示意一个属下,“带小公子去后院换衣服。”
水灵徊一接过衣服包,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立即涨红了脸,悄悄觑一眼素玄,一眼,又一眼,素玄原本没在意,被他看得发毛,眼光也落在衣包上,隔着布包,隐约看见女子长裙,怔了一怔,看看水灵徊,目光在他脸上梭巡几圈,再看看秦长歌,她笑意盈盈,一脸鼓励,怔了怔,他先是露出恍然的神色,指着水灵徊道:“原来你是女--”
话未说完便住口,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变,随即,又生出几分失落的意味,只是那瞬间的表情,他立即掩了,只突然一笑,退开了一步。
水灵徊脸又是一红,水汪汪的瞟他一眼,跺跺脚,撅着嘴离开。
秦长歌只作没看见素玄神情,等水灵徊走掉后,道:“安飞青全家被灭门,帮主想必知道了。”
“是的,”素玄微微一晒,“姑娘消息好灵通,我来找你正为这个,我已派了当地分堂主,立即赶去查看,不过据回报,安家被神秘灭门,偌大宅院烧成白地,几乎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他的线索,不在陇东,而在郢都。”秦长歌视线若有若无落于西天一角,那里晚霞烧得华艳,灼灼如桃,云朵镶着华丽的金边,正柔软娇媚的从苍蓝天际滑掠而过。
素玄也在看天,神情似在沉思,半晌道:“我今日还是来告辞的,我有些细务,需要离开段日子。”
回过头,秦长歌目注素玄,目光平静无波,轻轻道:“是吗?如此,请多保重。”
微微一笑,素玄突然一眨眼,“就这么一句?不打算送我?”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看着秦长歌眼睛,眸瞳黝黑如深水,闪着奇异的波光,“你可伤了我的心了。”
秦长歌莞尔,“那么,请问大帮主何时启程?请容我备薄酒相送。”
朗声长笑,不知为何笑意里却有些惆怅,淡若烟云,素玄道:“不过离开一小段日子罢了,五日之后的冬月初三,我出行,你若有闲,我在城郊挽阳亭等你。”
冬月初一,江太后五十圣寿。
对于对外号称奉行“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计谋)取(治理)天下”的西梁皇朝,“忠义仁孝”更为诸德之冠,所以太后旬寿,无论萧玦怎么想,那是一定要隆重操办,以示皇家敦睦和慈的。
大寿前三日,优赏六十岁以上在京官员,老民,及在宫中侍应的太监,长寿门外至皇极门外设太后仪驾,搭十里彩棚,诸王命妇着彩服跪迎,正日辰时,王、公、二品以上官,集长寿门外,三品以下集午门外跪侯,帝至长寿宫请安贺寿,随即,亲奉太后登点翠孔雀宝辇,至奉觞称庆之所“万寿殿”,升座,礼部堂官引帝于中门入,诣进表文,监侍一员跪接表文,安于宝座东旁黄案上,诸王大臣自边门入,帝率诸王大臣等行三跪九叩礼。文武百官、休致、降革官员及进士、举人、贡生等于午门外行礼,生监、耆老于正安门外行礼。礼毕,还宫。再受内宫皇后,贵妃,诸公主诸妃诸王妃参拜。
是日,点景处处,自长寿宫至西华门外沿途二十多里,不但房屋、殿宇、楼台油漆彩画修饰一新,且沿途彩棚、牌楼、戏台、乐厅、游廊、花木各式各样点景,点景中还有以吉语为题的专题点景,如瀛海仙山、瑞雨和风、福门多喜、王母庆寿、寿与天齐等,锣鼓喧天,烟彩升腾,夸多斗靡,盛况空前。(照搬自《万寿庆典成案》,感谢慈禧大妈无私捐助)。
经过数年休养生息,西梁国力已非建国初期可比,盛世景象,已见规模,一应开支用度,皆由国库支取操办,宗室王公、京内各衙门、各省督抚将军等文武官员想着讨好皇室,纷纷意欲报效,却被萧玦一旨斥回:“诸臣工治下尚有饿殍否?尚有无家可归者否?尚有恶乞否?尚有流民否?一方民瘼,万世之基,若藩库丰盈至此,何不用于民生?何意以太后之寿,掠民生之资?朕所不忍,太后亦不喜也。”
各地封疆大吏,生生碰了一鼻子灰。
至于皇帝此举,私底下引发了的一些猜测议论,包括那什么太后皇帝母子其实不和,那什么废后旧事,连带睿懿皇后疑案等等,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是日,秦长歌捧着雕工精美的玉盒,盒里装着她为文昌公主准备的寿礼,坐在侍女的宫车之中,第一次驶上了飞桥。
桥身洁白,桥高数丈,如长虹弯月,飞接上林和皇宫,车马粼粼而过时,秦长歌不由想起前数日和萧玦的关于飞桥的联对。
那日半途溜号,不知萧玦事后会如何愤怒?只是过两日她却接到消息:陇东才子文正廷游历郢都,不知何故为帝所知,特予召见,席间文正廷大展奇才,善经史,工诗文,精丝竹,晓政事,并呈上万言条陈,深得帝心,当即不次擢拔,以白衣之身进左谏议大夫,从四品衔。
新任谏议大夫尚未将公廨的板凳坐热,便接到一纸诏令,特委左谏议大夫文正廷为陇东观风使,克日前往陇东,淮南,赤河三路,巡查各地吏治民生。
一时士子们大羡文正廷,埋没山野多少年,一朝入得京都,立时风云直上,如今更荣膺钦差,代天子巡查天下,威风八面,果真郢都是宝地,处处有机会!于是连日来奔赴郢都的文人才子又多了许多,都怀着幸进的热衷之心而来,在郢都各处繁荣之地大卖诗文,大论政事,都望自己的精彩华章,上达天听。
只有秦长歌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半路跑掉,萧玦定然会回头到赵王府找“文正廷”,结果此文正廷非彼文正廷,萧玦自然知道上当,以他的性子,只怕难免暴怒,不过那酸儒本来就有几分才学,对答之中,自有不凡之处,因此被他看中,误打误撞的反而得了入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