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秦长歌似笑非笑慢吞吞的答:“王爷,恕奴婢失礼,奴婢是听王爷一席话,突然心有所感,想到素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看来简直是大错特错,应该改成‘天地不仁,以万物不为静安王府之家狗’,比较合适。”
“扑哧”。
素玄忍俊不禁。
瞅着秦长歌,目光亮得仿佛起了两簇妖火,玉自熙兴致勃勃道:“素玄,问个问题。”
“嗯?”
“你喜欢这妮子不?”
“嗄?”
“你要喜欢,我虽然未必会退让,不过看在你我交情份上,咱们不妨下个赌约,约定时间,单日你追,双日我追,谁先追到谁输银子,你要不喜欢,我可就不客气,明日我就上书陛下,请他和公主说说,把这宫女赐给我做侧妃,如何?”
素玄啼笑皆非的瞪着玉自熙,看了半天见他实在不象是开玩笑,只得无奈的道:“王爷,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你,其一,明姑娘的意志属于她自己,咱们不当拿她做个物件般定赌约,那实在有些不太尊重,第二,在下认为,这是明姑娘的终身大事,好像不应只局限你我二人之中吧?”
侧头想了想,玉自熙神情娇媚中微蕴天真,气韵如蜜芬芳沉醉,令人惊叹男色竟也可如此绝艳,他沉吟半晌,摇摇头道:“不对,素帮主,你好像已经抢先开始追了--你这不是在讨好佳人么?不公平不公平--话又说回来,你难道不觉得,以你我之身份容貌地位人才,怎么也算这天下凤毛麟角,这妮子不在你我当中选,还能选到什么好的去?”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恍然道:“不对,好像他也……”他突然暧昧的一笑,没继续说下去。
拍拍手掌,秦长歌微笑道:“抱歉,打断一下,两位好像在讨论我的终身?”
眼角斜飞,玉自熙曼声道:“嗯,如何?”
“刚才素帮主说的好,”秦长歌笑得温婉,“嫁人是奴婢的终身大事,您若真心爱怜奴婢,还请给奴婢一个思量选择的余地,您说单日双日,奴婢算什么人,敢劳动两位排日子去追?这样吧,奴婢就辛苦一点,这么复杂繁难的问题就交给奴婢去处理好了,单日奴婢思考素帮主,双日奴婢思考您,如何?”
“哐当”一声,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旁听这几人古怪对话的静安王府家人们,终于有人忍不得,砰通一声将手里的铜锣掉到了地上。
“……王爷终于遇上对手了……”
“这姑娘还真适合做咱们的王妃……”
“……绝配啊……”
素玄仰首,哈哈一笑,朗声道:“好!”
玉自熙瞟他一眼,幽怨的道:“好什么好,若是再有人看上她,那日子怎么排?”
漫不经心剔剔手指,秦长歌漫然道:“怕什么,奴婢行情哪有这么好,再说--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呢。”
素玄笑得几乎从马背上滚下去。
“那可说好了,”玉自熙却不笑,居然一本正经的道:“若真那么挤,你可别把我排到子时以后,我可不相信你睡着了还能想我。”
“王爷您真聪明,”秦长歌笑吟吟,“这么快就看穿婢子的打算了。”
玉自熙抬头,看看日色,阳光下桃花面娇艳得灼人眼目,笑道:“本王实在对你不放心,说不准还是去请公主将你赏给我好了……时辰到了,墓地也空出来了,先告辞,我得赶紧去下葬。”
素玄诧然道:“墓地空出来?”
摸摸肚子,指着前方林子中一块空地,玉自熙道:“肚子空出来了,等着葬狗肉,那块地空旷,举起火来烤狗肉正合适,要不要一起?”
瞪大眼,素玄吃吃道:“你你你你要吃了这狗?你你你不是说它是恩犬,给它出殡的吗?”
“对啊,这不已经出殡了吗?”玉自熙无辜的睁大美目,“该享受的尊荣也享受了,难道还要设个坟墓?谁会记得给它吊祭?我肯定不记得的,现在我送它最后一程,把它葬在我肚子里,从此它和我一体,这么高的礼仪规格,有什么不对吗?”
素玄默然向天,半晌无力叹道:“对,你很对……”
“素帮主,人说你潇洒,本王看你还有些拘泥,”玉自熙拍拍素玄的肩,“一死如烟灭,要墓地棺材的做什么?不过虚无应景而已,与其烂在肮脏的泥地里,不如选个好地儿解决掉自己,比如这狗,我想它一定愿意被我吃掉,比如我自己,我想死在冰天雪地里,冻在千年冰层中,永不腐化,永远留存住我的美色,多好?”
他陶醉的望着北方,微微出了会神,转身上马,长鞭一扬,道:“走喽!”
素玄和秦长歌立于原地,看着他美丽妖魅的身影远去,都突然沉默下来。
半晌,素玄喃喃道:“嬉笑怒骂,别有怀抱,这是个伤心人。”
秦长歌负手默然,遥望天际嫣红霞光里那轮半掩的金黄日色,想起多年前,死尸零落的战场上,荒烟蔓草间浴血的玉自熙,在万众围困中肆然狂笑,森冷的剑锋掠向他胸口时,那只叫灭狼的狗,如黑色闪电般狂吠着腾身而起,任长枪穿体而浑然不顾,急风洒血,拼死一扑咬断了对方咽喉……
那只狗,从他出现那一刻起,就一直陪着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没人能真正接近他,只有那只狗总用依恋的眼神,影子般时刻跟随,当年萧玦笑言,这世间能忍受玉自熙最长时间的,约摸也就是这只狗罢了,别人,万万吃不消的。
如今,灭狼死了。
他是为这个伤心么?
是,也不全是吧……
刚回到炽焰总坛,就见一执事急急过来,轻声道:“帮主……”
眉头一皱,素玄叹息道:“又发作了么?”
对方点点头,素玄道:“叫晏大夫先去,我马上就来。”回身歉然看着秦长歌,秦长歌已笑道:“天亮了,我也得回去了,帮主有事尽管自便。”
为秦长歌的善解人意一笑,素玄道:“实不相瞒,最近帮中延请了位客人,虽然年轻,却才识出众,武学一道,犹为奇才,我每日和他论武,自觉受益匪浅,可惜天妒英杰,他却有重疾在身,每一发作,苦不堪言,我的纯阳内功,却可对他裨益一二……今夜他又发作了,我得去照应,此人着实英秀,姑娘若不介意,不妨一同探望,都非凡夫俗品,相逢也是有缘,若能得成知己,便又是一段佳话。”
想了想,秦长歌道:“改日吧,但凡高才之人多傲性自尊,此番辗转床榻病痛狼狈,必不愿为外人得见,还是等他大好了,我再来拜访吧。”
恍然一笑,素玄看向她的神色越发光彩熠熠:“是我粗疏了,还是姑娘细致解人,既如此,我命人送姑娘回去。”
颔首应了,秦长歌脚步轻快的自出门去,经过园圃,隐隐见边门处一座清幽小院,人影穿梭,端着热水巾栉等物,却是安静无声,想那人病痛发作,连素玄也要匆匆赶去,定是重症,却连些微呻吟声也不闻,定是个硬朗男子,却不知是何许人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秦长歌已跨出门去。
出了院子,炽焰帮的一个年轻执事,说是按照素玄的吩咐,在此等候秦长歌,要送她回衡记。
秦长歌笑应了,跟在他身后,穿过一进进院落,出了炽焰总坛,秦长歌盯着前方男子的步伐,忽然道:“哎呀!”
那青年闻声回头看她,秦长歌一脸失悔之色,“我刚才将我们衡记新出的四刻团丝天香缎花样拿给素帮主看,想和贵帮商量一起推广这新品南绸,一不小心将花样册子丢在帮主书房了,哎呀不行,我得回去拿。”
那青年怔了怔,微微变色,犹豫道:“这个……”
“也许素帮主看见,会赶上来送过来也不一定,”秦长歌突然又展颜笑道:“那样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那青年脸色再变,想了想道:“也不用您亲自去,小的替您去拿。”
“如此有劳了,”秦长歌笑盈盈,“我那花样册子,不太起眼,你怕是找起来很难,我画个封面图给你看。”
那人神情微有焦急,听到说找起来不易更加为难,秦长歌说画图,他急忙应了,秦长歌随手拣了根坚硬尖锐的树枝,在地面上画了个剑戟相交的图形,笑道:“这是封面,最新品的绣样,你看是不是不错?”
那人低头去看,勉强笑道:“是的是的……”
“是的是的,”秦长歌一笑,突地将那树枝向上一捅。
一声惨嗥。
鲜血狂溅。
激烈抽搐中,那人捂着眼睛仰天栽倒,不住翻滚惨嘶,而秦长歌微笑着,神色不变的将树枝缓缓拔出。
随着她的动作,那人颤抖得更加剧烈,惨呼声近乎呜咽,而树枝尖端,带出血淋淋一颗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