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良!仔细你的态度,这是御前!”明宗华一声怒喝,瞪着这个愣头青“前女婿”。
刘良轻蔑的瞟他一眼,也不理会,只砰的磕了一个头,大声道:“陛下,草民无一字虚言,陛下不信可派人暗中至云州查探,便知究竟,草民若有虚假捏造之处,愿领杀身之罪。”
萧玦盯着他,刘良并不畏惧的迎上,目光灼亮,半晌,萧玦缓缓道:“你如何对这城墙特别上心?”
“陛下,草民读过几日兵书,知道守城之重,莫过于城墙,云州城墙有了这一处缺失,等于云州全城都袒露敌前,万一有敌来犯,城破不过俄顷之间,其间利害,草民每次想起,都冷汗涔涔,辗转难安。”
萧玦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看你是个书生,不想你还懂些兵法韬略,也颇有风骨,好,如此心性,何处不能挣扎个出身?”
他转首,目光和秦长歌一碰,转瞬间两人已经达成一致,萧玦道:“明宗华,刘良,你们暂且留在京中,不得离开,朕自会派人照拂你们。”
两人磕头谢恩,刘良一个头磕得很重,磕起来再次瞟秦长歌一眼,秦长歌只当没看见。
“今日之事,你们听见的,说过的,都必须立刻忘记,否则,”萧玦森然道:“朕不喜杀人,却也不惮于以血止谣!”
“奴才们不敢!”
萧玦站起,和面有忧色的文昌微微点头,撮弄着秦长歌,一阵风的去了。
两人直接回太师府,一路上萧玦一言不发,面色铁青,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失态,书房们一开启,他就冲了进去,紧攥着的掌心一开,砰一声积蓄已久的真力不受控制的外泄,啪的将地面数块坚硬的青石砖砸得粉碎。
秦长歌默不作声,一转身,拍拍手,凰盟属下应声出现,秦长歌低语了几句,那人领命而去。
回身看见萧玦正站在书房那个巨大舆图前,手臂在舆图上画出了一道弧线,秦长歌目光一缩,冷冷道:“如果我们都没猜错的话,所谓魏燕联军压上杜城百丈山是假的,他们的根本目标,是云州!”
“不错,”萧玦颔首,“云州是诸关中最接近内地的城池,越过云州,西梁的腹地就完全袒露在敌人眼前——这个马思锐,我要凌迟了他!”
“什么神人授蟒袍?保不准这是一个局,”秦长歌目光冷然,“有心人未雨绸缪,在很多年前,就布下的局。”
“杜城守将周知皓,是个老成守重的将领,现在定然已将全部兵力抽调,布置在了百丈山附近,单绍的大军还在路上,原计划大约三日后抵达杜城,现在看来,他们全部要扑空,而魏燕联军走确商山,虽然道路艰难路途远,但是等到单绍和周知皓得到消息返身去追,那是一定追不上的。”
“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用正在练军的二十万京郊换防边军,直奔云州!”
“长歌,我要走了,”萧玦返身就走,“我得立即命令上书房发军令,我要亲自率军,将那群挖我墙角的混蛋给解决掉。”
“我和你一起去,”秦长歌一把拉住他,不待萧玦阻止,冷笑道:“北魏东燕联军倾巢而出,里面一定有咱们的老朋友,比如,白渊。”
“说不准很多给我们逼得乱跑的老熟人都在啊,”秦长歌漫然一笑,“这是最后一战,关系天下归属,他们怎么舍得不来?”
“那么,一起吧,”萧玦傲然一笑,“沧海风起,群雄毕集,逐鹿在野,看谁成王!”
乾元六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十万烟火生,花市灯如昼,人影花影乱如潮的繁华迷离里,京郊外一支大军肃然无声拔营,在西梁最高层人物的亲自率领下,披星戴月起程。
向着,云州。
深冬凛冽寒风里,西梁皇权巅峰的那几个最优秀的人物,于黑暗中轻轻拨马,深深看向郢都太师府的方向。
天边星子闪烁,星光微闪里男子目光深情而女子若有怅然
此去,应敌,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
月轮空,风力紧,英雄双鬓寒光染,不诉离别。
太师府中,那座精巧小楼里,某个再次被扔下的监国太子睡得正香,小小脸颊红艳喷薄,忽然喃喃翻了个身,道:“娘……”
半晌又嘟囔,“……唔……臭爹……胡子扎我……”
半晌又抱住被子,道:“干爹……师傅好坏。”
他喃喃的,甜蜜的翻了个身,再次拽着他出名的口水沉沉睡去。
不知道那几个被他唤着的没良心的人,此时正不舍凝望他这个方向,而他再次睡去的这一刻,他们叹息着转首,策马扬鞭,一步步背对他而去。
星月无声,光芒浅淡照进小轩窗,缠绵在被褥中的萧太子,露出世间再无忧虑事,人生完满莫过此的灿烂笑容。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一,冬日未已,大军在途。
“大约再过一天一夜,就可以赶到云州了。”萧玦扬了扬马鞭,指着前方。
秦长歌点点头,接过楚非欢默不作声递来的水喝了一口,道:“咱们一路赶小道抄近路急行军,士兵们走得辛苦,如果到云州正好碰上联军,疲兵远行不得休整,那就是一场难打的硬仗。”
“难打也要打,”萧玦冷笑道:“他们何尝不是疲兵?”
转头看着秦长歌,萧玦满目怜爱,低低道:“你很累了吧?这几天你都几乎没睡好。今晚又要睡在荒郊野外,委屈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秦长歌似笑非笑看着他。
“这个,这个……”萧玦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每夜都会潜出大帐,看见长歌的帐篷灯火很久才灭,偷窥的人生是猥琐的,而猥琐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好在秦长歌了解萧玦就像了解自己的手指头,也不过一笑便罢,没人偷窥的女人是寂寞的,而且是羞于承认的。
楚非欢突然淡淡道:“要下雨了。”
仿佛是给他的话做注解,立时“豁喇”一声巨响,黑云滚滚的天空中金蛇妖舞,明光穿裂,一道巨大的闪电横贯长空,随即轰然巨雷如同打在头顶般,震得地面都似乎微微一晃。
秦长歌仰首,愕然道:“这大冬天的,居然有雷?”
“大抵是春雷,”萧玦居然有心开玩笑,“帮我劈死几个拆墙的混蛋。”
楚非欢却面有忧色,皱眉看着黯沉天色,山雨欲来,四周寒气很重,若有雨,只怕还夹了雪,这里还是旷野山郊,一时要到哪里去扎营避雨?
“陛下!”跟随出征的禁宫统领姚彦宇飞奔而来,“马上要下雨了,这里不能停留,前方十里处有个小市镇,奴才侍奉銮驾先过去。”
萧玦嗯了一声,道:“叫大家伙儿加快些。”
雷声一阵比一阵急,几人策马飞奔,行了不过五里,冷风忽起,随即雨点簌簌下落,雨声中有轻微的冰晶碎裂声,落在人肩上嚓嚓有声。
不仅是雨夹雪,还有冰雹,并且这冰雹个头还不小。
秦长歌暗骂一声,运起真气逼出体外,将冰雹驱散,扬鞭策马跑得更快。
这个时候不能再心疼自己的真气和体力,这大冬天的赶路又急,万一湿透受了风寒,那就是好大的麻烦。
姚彦宇浑身湿透,跟在萧玦身侧,在猛烈的风中努力的想扯起黄布桐油伞给萧玦遮盖,被萧玦一手劈开,大笑道:“迎雹而上,雪中奔驰,人生最痛快事莫过于此,打什么劳什子的伞!”
他无遮无挡,一马当先,黑衣飞舞迎风而去,众人不由都跟随着加快脚步。
稍倾到了前方小镇,却是个废镇,镇子很小,到处都是断墙残垣,大军只好驻在镇外。
萧玦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小镇上利落响起,惊起那些躲藏在破瓦烂墙间休憩的夜鸟,扑啦啦飞上天空,在那些枝条枯干狰狞的树上停了,偏头打量不请自来的夜客。
空气中有种极度的寂静,镇子外大军休整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冰雹簌簌落着,地面很快积了冰亮一层,又被马蹄压碎。
不知道哪里传来野兽长啸的声音,苍凉狂野,镇子上的夜鸟们再次被惊动,呼啦啦的一阵阵拍翅膀,却并不尖鸣,只是在昏暗的雪雾中不住盘旋,将掠翅的声音传得满镇都是。
秦长歌手笼在袖子中,仰头看着凄冷迷蒙的天色,喃喃道:“这个镇子,感觉阴气很重啊……”
身后,姚彦宇带领众侍卫,勉强找了个屋顶不漏雨,看起来是原先镇上大户的房子,小心命人打扫,众人擦着檐下摇晃的残破的灯笼,卷着一身的碎雪冰晶奔进厅堂里,萧玦和秦长歌站在屋檐下,看看雪势不小气温降低,士兵们很多人都在瑟瑟发抖,便命火头军起火熬姜汤,分发下去,又不及休息,先去巡视大军,亲自察看扎营事宜,忙碌了一阵才回来。